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大師

開端

“唐雨和小朋友陳小明一起走在路上，他的耳朵無意中觸到陳小明的上衣口袋，大腦便呈現出一包香煙的牌名‘飛雁’二字……據唐雨自己介紹，他的手像有電一樣，拿到寫有字的紙團，腦里便開始有字跡的反映 。”

唐雨的“耳朵認字”，標志著當代特異功能運動的發(fā)端。這篇報道出版于1979年3月11日《四川日報》。 數天后，國內多家媒體轉載了這條消息。

這篇報道引起了上海《自然雜志》的關注。當年7月，該雜志派人到北京測試了當時頗為出名的特異人王強、王斌兩姐妹，肯定了人體特異功能。1978年，上海一位名叫顧涵森的物理工作者，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論文，稱她發(fā)現氣功師能發(fā)放出物質性“外氣”。

顧的論文，引起了原衛(wèi)生部中醫(yī)局呂炳奎局長的注意。“1978年秋，我專門到上海，了解氣功……就在上海我起草了向中央及衛(wèi)生部的一份報告， 得到很多領導的支持，從此氣功走上了正常發(fā)展的道路。”呂稱。

1978年10月，呂致信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稱“現在向您報告一件中醫(yī)學的奇跡……這個發(fā)現在世界科學史上不亞于天然放射性物質的發(fā)現， 將會引起生物學、醫(yī)學科學的革命。”

1979 年7月，呂煥奎在北京組織召開了“氣功科學研究匯報會”，并組織了兩次現場匯報會，原國務院副總理方毅、陳慕華及原人大常委會譚震林副委員長等參加。

1980年2月，《自然雜志》編輯部組織召開了“第一次人體特異功能科學討論會”。4個月后，著名科學家錢學森赴上海訪問《自然雜志》，表示支持。

在當年致呂煥奎的一封信中，錢稱，“好幾年前， 我們從呂炳奎同志那里學習到一個觀點，他說：中醫(yī)、氣功和人體特異功能， 三者是聯在一起的。”

錢認為：我們用氣功、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人體特異功能跟現代科學和馬克思主義結合在一起 ， 就一定會是一次新的科學革命， 這是東方的科學革命。

出山

當“耳朵識字”興起之時，遼寧本溪某鉛礦勤雜工張寶勝即宣稱自己有“非眼視覺”功能。在上世紀出盡風頭的氣功大師中，張寶勝的聲望和影響遠超他人，其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也遠非他人可比。

張寶勝，南京人，1960年出生。在原本溪市科協(xié)主席諸葛喜漢所著《超人張寶勝》一書中，張被描述成神胎下凡：3 歲就能從鎖好的柜子里， 用“意念”調出餅干和糖果吃；五六歲就能找到別人找不到的東西，還能看到大姑娘肚里的孩子；張寶勝到誰家， 誰家就得貴子；1976年張去南京， 在火車上幫人找到丟失手表， 并預報了唐山大地震 ……

1981年冬，張寶勝進京，原國防科委副主任張震寰將軍觀看其表演后，開始支持特異功能。1982年5月，在特異功能研究者、北京師范學院物理系教師林書煌的努力下， 張寶勝第三次進京，到京只有一周的時間，5月18日，張引見為時任全國人大委員長葉劍英進行特異功能表演。

1983年初，國防科委航天醫(yī)學研究所（507所）被作為特異功能研究基地。從當年3月—1987年10月，錢學森在該所共作了100多次報告或發(fā)言，涉及人體科學、氣功、中醫(yī)、特異功能和科學革命問題，極大地鼓舞了特異功能研究者的士氣。

經國防科工委批準， 1983 年6月2日，張寶勝正式調入507所。張寶勝由此大展宏圖，表演足跡遍布各地，從政府要員到部隊首長，從著名科學家到高等院校，從著名演員到著名歌星。

特異功能組織也得到了建立健全。1985年12月25日，中國氣功科學研究會成立，張震寰任理事長，1986年5月26日，中國人體科學研究會正式成立，各省、州、市、縣大多成立了相應的人體科學研究會和氣功科學研究會，特異功能研究影響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師、超人紛紛出山。

當張寶勝被塑造成“天外來客”時，嚴新則被稱為“現代濟公”。嚴為四川江油人，“文革”期間在成都中醫(yī)學院進修，1982年起在重慶中醫(yī)研究所從事臨床，1984年，《四川工人報》以《神醫(yī)·神話·現實》為題，報道了嚴新用發(fā)放“外氣”的方法治療病人的事跡，使其具備了些知名度。

次年，北京有關人員請嚴新為“兩彈元勛”鄧稼先治療癌癥，鄧病情惡化時，嚴新將之歸罪為醫(yī)療專家對他的蔑視。當年7月，鄧稼先不治去世。

1986年11月，在知識界頗有影響的《光明日報》發(fā)表《懷揣著求醫(yī)者的電報、信函，從重慶出發(fā)北上——中醫(yī)師嚴新千里迢迢找病人，他集中醫(yī)、氣功、武術和特異功能于一身，沿途為不少人治好病》的報道。次年1月，該報再次報道了嚴新向清華大學遠距離發(fā)氣改變分子結構的神話，后一篇經《人民日報（海外版）》和《中國日報（英文版）》等轉載， 將其越炒越熱。

高潮

1987年初，張香玉從青海到北京，傳授大自然中心功。國防科工委李培才少校為張所寫的傳記《大自然的魂魄》一書中介紹：自然中心功由仙師傳給張，此功通過“宇宙歌”、“宇宙語”透視人體，看穿地球，與萬物對話，張香玉獲此功后，已見過玉皇大帝、觀音菩薩、王母娘娘、釋迦牟尼。

同樣帶著造福人類使命出山的，還有張宏堡。在其前期弟子紀一為張宏堡作傳的《大氣功師出山》中寫道：宇宙射出一道長虹，金麒麟光芒萬丈，一代宗師呼風喚雨，帶著為三界造福的使命降于人間。

在氣功熱中，嚴新首創(chuàng)了“帶功學術報告”，眾大師紛紛仿效，并迅速風靡全國。在帶功報告中，聽眾多達上萬人，必有部分人喊、哭，或在地上打滾，據稱這“大師”的“外氣”引起聽眾的“氣場”產生的共振，聽眾能由此獲得療效。

1990年，上海精神衛(wèi)生中心的單懷海等人撰寫了《帶功報告中的有關精神醫(yī)學問題》的論文，文中介紹：“今年 3 月，我們聽了國內頗有名氣的氣功大師作‘帶功報告’”， 數分鐘后有人搖頭晃腦，有人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哭笑不止，跌打滾爬，怪態(tài)百出，當場發(fā)生一人猝死。”——l990年3月7日《新民晚報》報道：昨天下午，38歲的黃浦區(qū)工商局干部郭哉武，在上海體育館聆聽嚴新大師帶功報告時，突然猝死。

這種突發(fā)情況，并未影響到功法的遍地開花。新聞媒體和出版界，對特異功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1989年，著名作家柯云路在《當代》雜志上連載《大氣功師》，開頭就是大興安嶺火災，救火人員束手無策，而嚴新發(fā)功滅火的故事。1990年代，《中華奇寶——“萬法歸一功”秘傳真經》、《中國元極功法》、《21 世紀曙光——沈昌人體科技》等書也描寫了各種神跡。

落幕

在風行多年后，氣功和特異功成為一些巫婆神漢聚斂錢財的手段， 也是一些人成立宗教組織的工具。

1990年3月21日，海淀區(qū)公安分局通知，張香玉的“萬人授功”未經醫(yī)藥、工商和公安等管理部門批準。張香玉一方面試圖補辦手續(xù)，同時轉移授功地點。僅當年3月18日起兩周內，張共為1.1萬余授功，收入人民幣40余萬。1992年11月，海淀區(qū)人民法院一審宣判，張香玉借迷信活動詐騙錢財，獲刑6年。

1995年4月，自稱“萬法歸一功”第57代傳人的“佛子”張小平也因詐騙被捕。張曾對外謊稱是鄧小平的保健醫(yī)生，并偽造鄧的題詞。跟張香玉一樣，張小平也在監(jiān)號里被還原成了普通人。

1995年，是特異功能發(fā)展的分水嶺，更多的專家和媒體加入了反對特異功能的行列，提出“同偽科學作戰(zhàn)”。這年5月，何祚庥發(fā)表了《張寶勝拜走麥城——遲到的報告》，披露了7年前他跟張寶勝的交鋒故事：1988年5月21日，何祚庥等人觀看由507所所長陳信主持的張寶勝匯報表演，何等人發(fā)現被張抖出藥片的藥瓶已被偷偷打開過，還當場發(fā)現了張掉包的痕跡。

1995年8月，北京電視臺再次為張安排了一次表演。在表演抖藥片時，由于事先“抖”出來藏在身上的魚肝油藥丸受熱粘結，結果粘在手中“抖”也抖不下，張寶勝出盡洋相，不得已從一個小門悄悄溜走，自此便悄無聲息。

跟張寶勝齊名的國寶級大師嚴新，1990年便去了美國，并在北美成立了“國際嚴新氣功科學學會”。其公開可見的回國記錄，是1994年回國參加張震寰的追悼會。在歸國訪談中，嚴新稱自己在美曾做過 17種癌細胞和 12種艾滋病毒基因等方面的試驗，“僅就癌癥這一項成果，就可以獲得諾貝爾獎”。

在早期的“神仙”中，最富有、也最有野心的，莫過于張宏堡。張自稱“麒麟”，并將自己的住處命名為“紫光閣”。據“中功”內部刊物《麒麟文化》介紹，到1992年“中功”已發(fā)展到3000萬學員。“中功”大學、學院數以百計，并在四川青城山腳下建立了占地46畝的“國際生命科學院”。

2000年6月，中國政府以涉嫌強奸婦女、謀殺和偽造證件等罪名，通緝張宏堡。張涉嫌強奸20多名“中功”女學員，其中有殘疾人，老年人，未成年人。2003年，因涉嫌毆打和性侵女管家，張宏堡在美國加州被起訴，并于2006年和女秘書一起死于車禍。

和張宏堡一樣，大師們并非金剛不壞之身。1995年，“香功”創(chuàng)始人田瑞生因肝癌去世，其子田同欣對外封鎖消息，直到1999年才被外界發(fā)現真相。田同欣后因騙領其父退休工資，獲刑10個月。

同遭牢獄之災的，還有“特功”大師沈昌。沈昌是江蘇啟東人，畢業(yè)于江蘇農學院大專班，活躍于蘇州、上海、北京等地。除了“帶功報告”，沈昌還出售“信息茶”、“錄音功帶”、“疏通蓖”等產品。2001年9月，沈昌因偷稅和非法經營罪獲刑12年，并處罰金894萬元。

《姑蘇晚報》的副總編陸玉芳曾前往看守所里與沈昌對話。沈坦白：當初研究和傳播“特功”，賺錢也是其中一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