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十年，我們的理念大大倒退了

我認為社會變革最重要的力量有兩個，第一個是領導力，第二個是理念。

理念是包括每個人的理念，但在變革期間，非常重要的就是處在領導位置上的理念。領導力指的是掌控社會、管理社會、引導社會的一種遠見卓識，也包括他的技能。理念可能正確，也可能錯誤；領導力可能強，也可能弱，所以，我們可以把理念劃分為四個象限：第一是有正確的理念，也有很強的領導力；第二是有很強的理念，但領導力較弱；第三是理念是錯誤的，領導力也非常弱；第四就是理念是錯誤的，但領導力很強。

應該說，最好的是第一個，最糟糕是第四個。過去中國幾十年的歷史都可以總結為：首先，1949～1976年，毛澤東是最高領導者，他有很強的領導力，但他的理念是錯誤的。改革開放之后，鄧小平是最高領導者，我認為他有正確的理念，也有強的領導力。但在過去十年里，我們的社會發生了變化，我們一些理念不再正確，但好在領導力還比較弱，所以，盡管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但還不是災難性的。

給大家舉一個例子，過去十年，我國從經濟增長到各種指標、增長率、國際地位等，進步都很大。但從社會和諧角度講，我們的社會矛盾越來越突出。另外，從體制改革角度看，無論是經濟體制改革，還是政治體制改革，可以說已基本停滯，甚至在倒退。

為什么中國的改革停滯了，經濟卻取得了較好的增長？這是因為我們有改革前25年積累起來的紅利，這個紅利包括私有企業的發展、國有企業體制改革等。但是，正因為過去十年沒有改革，我們的社會矛盾，特別是腐敗累計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過去十年，中國腐敗的增長速度，可能已嚴重超過了GDP增長的速度。由于腐敗增長速度很快，造成了嚴重的收入分配不公平、機會不均等。在這個情況下，我想人們的道德觀念就會出現很大的危機。當這個社會不公平時，你想人們有很好的道德觀念是不可能的，現在矛盾的激化，可以說是由于過去我們沒有進行真正平等的市場改革所導致的。

我們現在好多人講改革有各自的利益，所以改革非常難，其實這個觀念是錯誤的。鄧小平在上世紀80年代改革、我國加入WTO等遇到的改革阻力都非常大，但就是因為領導人的理念和領導力推動了改革的前進。

大家看到過去十年，我們的理念大大倒退了，我們從相信市場到更多地相信政府，從相信企業家精神轉向相信國有企業的主導地位，這就導致了經濟上的“國進民退”。但是，由于中國的經濟成長很好，出現了由國家和國有型企業主導的中國模式。但我覺得這個中國模式是完全錯誤的，中國之所以取得這么大的成就，就是國家干預越來越少，國有企業規模越來越小，而之所以還有這么多問題，就是國有企業仍然很多、規模仍然很大，這是我們下一步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所以，我認為未來改革的總目標是建立一個公正、自由、法制、民主的社會。未來經濟改革的任務仍然非常重，而且最重要的仍是建立一個平等、自由的市場，這里實有產權制度是最重要的，因為現在國有企業的效率是相當低的。

當然，國有企業最多的問題不在它本身的效益，而是它帶來的外部性，這使得企業家不能有效地發揮作用。如果國有企業占主導的話，我們這個社會不可能有公平競爭。還有一個外部性，就是道德文化。我認為這個社會不公平，我們不可能有道德。如果大學生在就業時能找到工作，不是靠他的能力，而是靠關系，那么社會里既能出現優秀的大學生，又有正義精神，我覺得是非常難的。

我還有一個觀點，就是國有企業的大規模存在實際上阻礙了中國的就業。國有企業創造了不同等級的工作，大學生們都把在國有部門工作當成是單獨就業，但都把私人企業當成一個臨時性的過渡，這樣就使大學生就業變成了一個突出的問題。

我覺得中國未來十年，國企和國有控股企業在GDP中的比重應降低到10%。而且，我還認為，在一個經濟體系中，如果國有經濟的比重超過10%，就不能叫做市場經濟，所以，中國現在還不能叫做完整的市場經濟。

（根據張維迎在6月8日西南財經大學舉辦的2013中國留美經濟學會年會上的發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