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諸多因素的存在,早先通行的幾部文學史著作對初唐宮廷詩基本持否定態度,存有偏見,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們應該從整個詩史演進的角度給予初唐宮廷詩重新認識,并給出公允的評判。
關鍵詞:初唐 宮廷詩 偏見
由于初唐宮廷詩對南朝宮體詩在某種程度上的承繼性,又由于其后盛唐詩歌的輝煌成就,導致“八世紀對初唐詩的偏見持續了一千多年。”[1]具體說來,前者使初唐宮廷詩遭受深重責難,而在后者的熠熠光輝之下,初唐宮廷詩壇無疑顯得暗淡無光,既沒有涌現出光耀千古的偉大詩人,亦無唱響古今的杰出詩篇,從而導致其很長時間內處于要么干脆被忽視,要么又是責之太重的尷尬地位,在一些評論家鑒賞家眼里,初唐宮廷詩在整個輝煌的有唐一代詩史中似乎顯得不值一提,而當提到時,無疑,是嗤之以鼻的。
毫無疑問,對初唐宮廷詩的這種偏見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可謂源遠流長,根深蒂固,幾成定見。可以如是說,對初唐宮廷詩的責難幾乎與它的產生同步,甚而至于,從其最初發展階段始,就背負有沉重的思想包袱,這種思想包袱直接作用于它的最初作者——以太宗李世民為首的貞觀君臣,具體表現為“貞觀宮廷詩壇在總體上呈現出理論觀念上的反思批判與與創作上延續承繼的矛盾態勢。”[2]作為一代開國君臣,他們親眼目睹前朝的喪亂,直至最終的亡國失天下,這種教訓是如此近在咫尺,鮮活深刻,所謂“前世不忘,后世之師”,無疑,這使得貞觀君臣具備了極為清醒的政治意識和高度的政治警覺,而這,也是歷代開國君臣的共性,為其后繼者所乏。那么,他們又是如何總結前朝覆亡的教訓的呢?我們知道,貞觀時期,出于“多識前古,貽鑒將來”的目的,曾官修大量史書,主要有《梁書》、《陳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以及《晉書》等。那么,他們識了如此之多的前古,為將來到底總結出了什么呢?翻閱這些史書,不難發現,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文可亡國。試看下面幾則論述:
江左梁末,彌尚輕險,始自儲宮,刑乎流俗。雜沾滯以成音,故雖悲而不雅。原夫兩朝叔世,俱肆淫聲,而齊氏變風,屬于弦管;梁時變雅,在夫篇什。莫非易俗所致,并為亡國之音;而應變不殊,感物或異,何哉?蓋隨君上之情欲也……雅以正邦,哀以亡國。(《北齊書·文苑傳序》)
古人云;亡國之主,多有才藝。考之梁、陳及隋,信非虛論。然則不崇教義之本,偏尚淫麗之文,徒長澆偽之風,無救亂亡之禍矣。(《陳書·后主記》)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乎!(《隋書·文學傳序》)
梁簡文之在東宮,亦好篇什。清辭巧制,止乎衽席之間;雕琢蔓藻,思極閨闈之內。后生好事,遞相放習,朝野紛紛,號為“宮體”。流宕不已,訖于喪亡。陳氏因之,未能全變……文章道盡。(《隋書·經籍志集部總論》)
可謂眾口一詞,言之鑿鑿。這些史書皆為貞觀重臣所修,加之屬于奉旨行事之舉,毫無疑問,是足以代表以太宗為首的貞觀君臣的觀點的。
但是,另一方面,在巨大的文學慣性面前,在擁有和前代同樣的宮廷創作環境里,他們的寫作宮廷詩又是如此順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這樣一來,無疑,貞觀君臣將自己置身于對梁、陳及隋在理論觀念上的反思批判,但實際創作中又頗有喜好延承的矛盾夾縫之中,并最終陷入逼仄之境,處于尷尬之地。關于這一點,《唐詩紀事》卷一所載一則軼事可作最好說明:
帝嘗作宮體詩,使虞世南賡和。世南曰:“圣作甚工,然體非雅正,上有所好,下必有甚,臣恐此詩一傳,天下風靡,不敢奉詔。”帝曰:“朕試卿耳!”后帝為詩一篇,述古興亡。
李世民所作“宮體詩”今集不存,具體內容無可考知,但《唐詩紀事》中既冠以“宮體”之名,則其承繼南朝詩風是毋庸置疑的。想來李世民應該對自己此作是頗滿意的,才令虞世南賡和,而虞世南的評價也證實了這一點,是“圣作甚工”,但由于此詩“體非雅正”,而終致“不敢奉詔”賡和。無奈之下,李世民只得說是“朕試卿耳!”并補作了一首“述古興亡”的妥當詩篇。一樁本應是君臣和唱的歷史佳話竟致如此尷尬境地,貞觀詩壇群彥們在思想觀念和創作實際上的矛盾狀態由此可窺一斑。
那么,迄今為止,八世紀對初唐詩的這種偏見是否還在繼續?初唐宮廷詩的地位有無得到改觀?毫無疑問,答案是明了的。正如宇文所安先生所謂:“較大部頭的文學史著作通常只限于確認這一時期的重要詩人,及注意初唐詩風與南朝詩風的關系。”[3]而在《初唐宮廷詩風流變考論》之“引論”部分里,聶永華先生是這樣描述此種狀況的:“然而由于長期以來所形成的思維定勢,研究和導讀的重點常常不約而同地指向了王績、“四杰”、陳子昂等人身上,對他們某些微妙地預示著詩史未來走向的個人現象給予了高度評價,而對此一時期眾多詩人在特定領域所作的努力缺乏應有的關注,整個初唐詩壇似乎成了少數幾個作家單槍匹馬的孤立奮斗史,詩史演進與詩風流變的整體面貌和動向反而顯得模糊不清。”[4]一言以蔽之,初唐宮廷詩在中國文學史著作里基本處于缺席狀態。
我們具體看一下通行的幾部文學史教材:如由游國恩先生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寫的《中國文學史》以及由劉大杰先生編寫的《中國文學發展史》,統觀上述三部文學史著作,會發現它們之間在關于初唐詩壇的看法上的驚人的一致性,總括起來,有這樣幾點:其一,對初唐宮廷詩的全盤否定;其二,對王績、四杰、陳子昂、張若虛、劉希夷的確認;其三,對杜審言、沈佺期及宋之問在詩體定型方面所作貢獻的肯定;其四,對杜審言、沈宋的非宮廷詩作的褒賞。關于后三點無可厚非,值得商榷的是對初唐宮廷詩的看法。我們認為,他們對初唐宮廷詩的認識存有偏見,初唐宮廷詩并非真如其所謂是一無可取,“詩之極衰”。它在整個文學史上自有其承前啟后的價值在,而這,需要我們重新體認。
注釋:
[1]宇文所安.初唐詩·導言[M].賈晉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2.
[2]聶永華.初唐宮廷詩風流變考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7.
[3]宇文所安.初唐詩·導言[M].賈晉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2.
[4]聶永華.初唐宮廷詩風流變考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2.
參考文獻:
[1]游國恩,等主編.中國文學史(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2]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中國文學史編寫組.中國文學史(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3]聶永華.初唐宮廷詩風流變考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4]宇文所安.初唐詩[M].賈晉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
[5]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中卷)[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