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屯門有一條輕鐵,沿途一邊是街道,一邊是山坡綠地。站臺是敞開的,立著車費刷卡機。站在月臺上,看閑花野草,樓宇路人。過一會兒,有電車駛來,路軌聲在高遠的天空下散得很遠。
頭一回,搭輕鐵去天水圍看朋友,半路上與一個小孩同行。那是個胖胖的男孩,穿一條肥大的短褲,頸上掛著八達通卡,手里提一具黑色樂器盒,肩上的布袋里是樂譜,這應(yīng)該是星期六上琴課或者下琴課回家。看他神情嚴肅,身負要務(wù)的樣子很有趣,我便逗他,指著他的盒子說“雙簧管?”又說:“單簧管?”他先是繃著臉,后來就繃不住了,鼓鼓的臉頰露出笑容。第三遍猜“小提琴?”他用勁點一下頭,猜對了。于是,我們就唱一段小提琴基礎(chǔ)課程《開塞》練習(xí)曲,與他套近乎。
搭乘的情形比預(yù)想的要復(fù)雜。首先,同一個站臺上卻有多條不同方向的路線其次,我們要去的天水圍似乎不在任何一條路線上。于是,招來新識的朋友請他指點。他默想片刻,胖胖的手指頭在路線圖上指定一個點,表示是我們應(yīng)乘的那路車沿線爬行一段,停下了,表示我們需抵達的地方停一會,手指頭跳到另一條路線上,這回的意思是換車;然后,迅速爬行,直至天水圍,停下。指點完畢,他便走開了,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
車來了,才知道他與我們上同一路車。擁塞的人群,將我們的視線阻斷了。有幾次,我見他轉(zhuǎn)著頭尋找我們,臉上流露出焦急的表情,等找見我們,卻又立即回過頭,看前邊人的脊背。下車后,他遙遙對著我們,指出一個方向。順著他指點的方向走了幾步,不料,已到對面站臺的他又轉(zhuǎn)身奔來。他努力交替滾圓的小腿,將小提琴盒提高到膝蓋以上,好避免磕碰,而這樣就更吃力了。我們不由停下腳步。他一邊跑,一邊用手再次強調(diào)地指點,使我們明白走錯了。這一回,他引領(lǐng)著我們走到正確的站臺,還是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
車站月臺上熙來攘往,他與我們在茫茫人海中的相遇相知,聚散無常。等駛往天水圍的輕鐵靠站,小孩看我們上車才放心離去,乘坐他自己的車。
從頭至尾,他基本沒有說話,是怕我們聽不懂他的廣東話,大概還怕我們笑話他的普通話,極少又極關(guān)鍵的幾個字,是用英語說。唯有那《開塞》小提琴練習(xí)曲的旋律,為我們做溝通,于萍水中結(jié)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