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問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她說:“不必?!眴栆灰ㄖ讶耍舱f:“不必?!彼械窖蛩屏?,自己開著快沒汽油的車子來到醫院,院方還以為她是棄婦。
林惠嘉是她家最杰出的孩子,是伊利諾伊大學博士。我們結婚時,岳父和她二姐來,她二姐從圣荷西自家花園里摘了兩朵巨大的新鮮玫瑰,還綁上松枝及別針,好讓我們這對新人當胸花,沒想到這個妹子一看那么大朵花就說:“要我戴樹??!”當場發飆不肯戴,還是伴娘羅曼菲機靈,在大家亂成一團時,她跑到樓下花店去找了一束秀氣的小花,才平息了新娘子的怒火。
不過晚上的婚禮派對倒是十分的浪漫別致,我們在好友鄭淑麗租來的舊倉庫工作室開派對,十分熱鬧。大家盡心地布置場地,羅曼菲和王獻篪從高速公路邊摘了大束野花來,電影道具、布景都成了現成的裝飾,因為沒冷氣,便自眾家友人處搜刮了一堆電風扇來,擺在房屋的四周送風。大家在客廳里跳舞,背面大片墻面成了銀幕,放映我的畢業作《分界線》,還蠻特別的。
遠從臺南趕來的爸媽,坐在一張大紅被單鋪成的床前,接受我和惠嘉的磕頭跪拜,跪拜完,媽媽突然掉下眼淚拉著惠嘉的手說:“惠嘉,我們李家對不起你,讓你結婚結得這么寒磣,我們老遠從臺灣到美國一點用也沒有?!边@一幕,后來成了《喜宴》里的情景。
婚后我和惠嘉分隔兩地,她繼續念書,我在紐約剪輯畢業制作。1984年5月,我還在等畢業作沖印出來,當大兒子阿貓誕生時,我這個爸爸還不知情地在紐約公園里玩棒球、丟飛盤。直到晚上回家,才知太太已經生產,第二天趕忙搭機飛去伊利諾伊看妻兒,當我傻傻地沖進醫院時,大家一見我來都高興地鼓掌。
原來頭天半夜她感到羊水破了,自己開著快沒汽油的車子來到醫院,院方還以為她是棄婦。她獨自進醫院時,醫生問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她說:“不必?!眴栆灰ㄖ讶?,她也說:“不必。”她的個性就是很獨立,自己能做的事就不愿麻煩人。
本來我們說好,腹中胎兒的頭部開始移位往下轉時,大約是預產的前一周,我回伊利諾伊來照顧她,結果她也沒告訴我。所以老二石頭出生時早產,我就特別盯在一旁,她還是頻頻趕我走:“杵在這兒干嗎,你又不能幫忙,你又不能生!”等孩子出生時,我去拉她的手,她還把我擋開,讓我一點參與感都沒有。
我和太太是典型的性格互補,我委婉柔和又心不在焉,不太懂得照顧自己和別人;太太性情剛直專注、獨立聰明,和她所學的微生物科學理性中帶細膩的性質很像。
在生活里,不論我的事業處于低潮或高峰,我們的感情一直差不多,相處上也沒太大差別。當我低潮時,太太比較主動,是我遷就她的行程;在我高峰時,有時她要遷就我的行程。
在精神上,她以前比較痛快,從前她工作忙,我依賴她;我出名后,現在她有時候要出來做李太太,打攪了她的工作。
我覺得,夫妻間相處不是一成不變的,都需要做適度調整,甚至以變化來保持不變。以前我在外面謙卑,回家一樣謙卑?,F在我在外面比較神氣活現,回家再謙卑,就覺得是在調整,其實只是保持不變。
前些日子我和太太到紐約法拉盛的華人區去買菜,我把菜裝上車,太太到停車場對面的路邊買西瓜,有位臺灣來的太太對她說:“你真好命,你先生現在還有空陪你來買菜!”
“你有沒有搞錯啊,是我今天特別抽空陪他來買菜的!”那位太太聽到我太太這么說,一時氣結,半天接不上話。其實以前她就很少陪我買菜,現在也一樣。不過她管家有她的一套,兒子們服服帖帖,我也很服氣。
中國人造詞很有意思,“恩愛”,恩與愛是扯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