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冰雪荒野,只有藍與白的純凈色彩,難得遇上一片綠色草原。咔嚓!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看出去,一對海鳥正在嬉鬧打斗,吸引我全神投入,忘情地拍攝。待回過神來抬頭四望,草坡與大海之間已經失去了隊友的蹤影。
糟糕,我落單了!遍尋不著來時路,只好趕緊穿越起伏的草原,想要筆直地往破冰船方向移動,殊不知誤闖了海豹的棲息地。就在我拿起相機猛拍的當下,不知不覺中,一對海豹正一步步逼近,齜牙咧嘴地向我怒吼,低沉的吼聲讓我猛然一驚,拿起三腳架往后退,想起了探險隊長的交代:這座小島鮮有人登陸,海豹較怕生,帶著幼豹的海豹是會攻擊人的!情急之下,我想放開嗓門大聲嘶吼,一時竟失聲叫不出來。我一面拉長了三腳架嚇阻海豹,一面往后倒退,卻不慎一腳陷入泥漿里!
我名副其實地“拔腳”狂奔了一段路,見海豹沒再追來,才步履踉蹌地折返爛泥地拔出長筒靴,轉往岸邊的方向。終于遠遠望見登陸點,看見船員人影,總算把心安了下來。
正待松一口氣,沒想到兩只海豹竟又從左右逼近,這次距離比較遠,而且我也比較鎮靜,嗓音也恢復了,于是我拉開嗓門大叫:“HELP!HELP!”驚動了兩位船員,他們邊跑邊敲擊石塊,制造噪音把海豹的注意力引開,我才得以跟著他們回到岸邊。雖然時過境遷,偶爾還會在夜里夢見被海豹一咬一甩,將我撕裂而驚醒……
幾十趟的探險旅行,就屬這次的經歷最為震撼,讓我深深體會到,面對死亡,自己并不如平常想象中的豁達從容。然而,南極的魅力,始終讓我不顧生死地魂牽夢縈。2002年至今,盡管已經四探南極,仍想一去再去。
南極的企鵝有17種,四趟探訪中,我幸運地觀察到6種,小型的企鵝可愛逗趣,大型的企鵝則頗有王者的優雅氣勢。
每當踏上南極的陸地,我的心就開始沸騰,熱衷于拍攝的我,經常是透過鏡頭欣賞,用構圖記錄企鵝的美,觀察它們孵蛋、喂食、游戲、爭地盤的景況。鏡頭中,頰帶企鵝(又稱南極企鵝)用它圓滾笨重的身體,在巖石間跳躍,逗趣得讓人忍俊不禁,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凍僵了;白色冰雪的背景中,不時有幾只阿德利企鵝,像一個個迅速移動的黑色精靈;專心孵蛋的巴布亞企鵝(又稱紳士企鵝),溫文儒雅像沉思的高僧。
有時,我奮力地用鏡頭捕捉肥滾滾的帝企鵝,拍攝它們一只接著一只撲倒在雪地上,像是一艘又一艘肥厚的船只,用短短如槳的雙翼在冰上滑行……一幕幕可愛的畫面,帶領我走進了卡通故事中,心境又重返童真的時代。
企鵝“嘎—嘎—嘎”的叫聲此起彼伏,手中相機快門的“咔嚓”聲也不曾間斷。距離很近的企鵝一點也不怕人,蹣跚移動,卻也落落大方、悠閑自得地趴伏或站立。南極公約規定,必須與企鵝保持五米距離,不可觸摸企鵝,但王企鵝才不理會公約,好奇地走近觀察,像個警察似的查看相機與三腳架。
愛攝影的我們,帶著第三只眼,極盡所能地搶獵畫面,有時因“抓得住”而狂喜,有時也為剎那間的錯失而落寞,渾然不覺自己在企鵝們的眼中,正演出一段搞笑的戲碼,讓它們欣賞呢!而我,不也是其中之一嗎?
企鵝不怕人,對天敵也很沉得住氣,當愛偷蛋或侵食小企鵝的賊鷗靠得太近,足以構成威脅時,企鵝才會啄開它,著實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企鵝也不怕海豹,和海豹一塊兒在海灘休憩。
有一回,王企鵝甚至好奇地貼近海豹的臉,那畫面真讓人發噱。原來,南極五種海豹中只有斑海豹會吃企鵝。
我觀察著企鵝的氣定神閑,思考人類經常對小動物產生莫名的恐懼,或陷于某些事件的恐慌中,我想:他們多數是不明真相,唯有靜下心來,充分了解與掌握周遭事物,才不會被無謂的恐懼所干擾。
有一幕最撼動人心的影像,是成千上萬的帝企鵝或王企鵝,群聚一處的壯觀場面。欣賞它們井然有序的行軍時,總讓我為之驚嘆,看著看著,身體也不自覺地像企鵝般輕輕左右搖擺。企鵝們或列隊步行,或匍匐滑行,或分列式般向左向右分行,猶如閱兵。我想,它們這些動作,是不是在替未來的應變作預演,為不久將來的暴風雪做準備呢?
望著一列長長的企鵝隊朝遠方走去,一幕幕熟悉的畫面,使我沉浸在影片《企鵝寶貝》中,想象著眼前一片雪白的寧靜。當冬天來臨,陽光將逐漸黯淡而至黑暗永夜,強烈的狂冰暴雪無情肆虐,這群可愛的企鵝,將面臨冰雪與天敵的考驗。
零下幾十攝氏度的寒凍中,這些企鵝爸爸們小心翼翼地弓起腳尖,護衛著企鵝蛋里微弱的心跳。黑暗里,公企鵝們圍擠在一起取暖,盡管暴風雪在它們身上結成冰,盡管肚子餓了三個月,體重也只剩一半,它們仍然堅守護衛生命的承諾,全然的相互信任,等待春天的陽光,等待遠行覓食的企鵝媽媽歸來。
但,忍受饑寒的苦苦守候,一切是否徒勞?誰知母企鵝是否早已體力不支倒地?或被斑海豹捕食了?母企鵝歷經險難歸來,發出了嗚嗚的叫聲,在數萬只企鵝中尋找伴侶和幼子,誰知公企鵝是否還活著?孩子是否早已凍死、餓死或被賊鷗捕食?企鵝生存在條件這么惡劣的南極冰荒,生命力卻如此堅強,雌雄企鵝輪流孵蛋、育幼的合作無間,令人肅然起敬。
來到南極,親身感受企鵝飽受著孵育后代之苦、饑餓之苫、覓食之苦、被海豹吞啖之苦、寒冬凍死之苦,真是無一不苦!它們所希求的也只是生存而已。就拿獅子老虎來說,雖然是兇猛的肉食動物,但它們吃飽了之后,就懶洋洋地歇息著,不再攻擊弱勢動物,吃剩下的肉渣子,還可讓附近盤旋的兀鷹撿一點便宜。
反觀人類貪婪成性,完全不知道節制,想要的永遠比需要的多好幾倍,更不知道珍惜所擁有的,將地球資源過度消耗,留下爛攤子讓子孫收拾。
(選自《那些極境教我的事》 商務印書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