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啥時候回來啊?
爹的聲音很破,如一只老舊的風箱,鼓不起半點力氣來,咳咳的,從手機那邊傳出。
爹,他不在家,剛剛出去。兒媳回的話。
爹一愣,擔心道:這瓢潑大雨啊。
兒媳無奈地說:他是縣長,得帶隊,去抗洪搶險。
爹嘆一口氣,良久囑咐,水火無情啊,注意點兒。
兒媳輕輕嗯了一聲,說一定注意。爹又嘆口氣,慢慢掛了電話。
爹老了,愛打電話,每次打來,總要問兒子啥時候回來,自己昨晚上又夢見他們回來了。然后就嘮嘮叨叨以那瓶紅葡萄酒說事。說那瓶喝剩的紅葡萄酒啊,自己給兒子放著呢,有空回來了喝了它,不然,糟蹋了。爹近年來腰彎了,嘴碎了,頭腦也有點兒迷糊了。兒媳聽了,愣了一下說:爹,你喝吧,不然的話,會變質的。
爹很固執,說不會的,放在冰箱里。
爹婆婆媽媽地說,每天看到那半瓶酒,兒子喝酒的樣子自己就看到了,心里就踏實了。
兒媳不說話,等爹說完關了手機,也輕輕關了手機。
爹再次來電話時,竟然有些驚慌,打破沙鍋問到底,問自己兒子倒究去了哪兒,一直不接電話。上次過年,自己等啊等啊,為啥就不回家,那半瓶葡萄酒還放在那兒呢。
兒媳柔聲勸說:爹,你喝了吧。
爹說不,小君愛喝。
兒媳拿著手機,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站著。
突然,爹的聲音急促起來,問小君是不是犯事了。
兒媳一愣,說怎么會。爹不相信,兒子兒媳已經兩年沒回家了,村里人都說,現在的官員很多愛貪污,小君可能在任上也貪污了,犯了事,蹲了大獄。兒媳告訴爹:別聽人瞎說,你兒子去考察去了,遠著呢。
爹放心了,很驕傲地呵呵笑著,關了手機。
那晚,爹的手機又響了。爹的聲音十分破碎,猶如扔進風中的棉團,隨著狂風四處飄散著,隱隱約約的,時隱時現。爹說:小君……回來了嗎?
兒媳一驚,問道:爹,你怎么啦?
爹不回答,仍然問:小君呢?
兒媳解釋:他考察還沒回來。爹——你沒事吧?
爹說沒事,自己在院子里乘涼,風大,自己打手機時嗆了風。然后,爹在電話里告訴兒媳,讓小君安心考察,注意身體,注意保暖。回來了,千萬回家啊,那半瓶葡萄酒還放在哪兒,等著他喝呢。
兒媳連聲答應著,一定的一定的。然后,那邊手機停了,一切都沉入寂靜中,沒有了動靜。第二天一早,兒媳接到電話,爹走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兒媳流著淚山一程水一程地趕回老家,爹睡在床上,懷里抱著那半瓶紅葡萄酒,臉上笑笑的,很滿足的樣子。那半瓶酒,是兩年前爹過生日時買的。當時,他的兒子和兒媳回家給他過生日,爹很高興,專門給兒子準備下的。他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喝白酒,喜歡喝一點兒紅葡萄酒。
這半瓶酒,是兒子喝剩下的。
兩年多來,爹日夜守著這半瓶紅葡萄酒,就如守著自己的兒子。
兒媳默默地流著淚,埋葬了爹,還有那半瓶紅葡萄酒。
爹的兒子沒有回來,一直也沒有再回到生他養他的小山村。他早已死了,就在兩年前,爹打電話的那個風雨之夜,兒子出去抗洪搶險,為了救一個被水圍困的災民,就再也沒有回來。
爹的墳埋在村口,遙望著遠方,好像在等著兒子回來。在遠方的河堤上,有一座墳,也面對著遙遠的小山村。每到春來,墳上草色青青一片,星星點點的花兒撒落在草叢里,如同珍珠一般。那,就是兒子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