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的心病

老趙這些日子跟著了魔似的，把小明送到學校后撒丫子就往醫院跑。

小明是老趙的孫子，今年十一了，上小學四年級。小明虎頭虎腦的，一笑臉上兩個大酒窩，左鄰右舍見了都愛摸一把掐兩下。

小明剛滿周歲的時候，爸爸媽媽便跑到東莞打工去了。這些年，小明一直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爺爺奶奶拿小明當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那叫一個疼。

十年間，小明的爸爸媽媽只回來過七次，平均每年連一次都不到。老趙也明白，東莞離家太遠了，每年年跟前兒車票也不好買，還挺貴的，回來一趟兩個人半年就白干了。

現在老趙總往醫院跑，是從今年年初老伴“走”了以后開始的。

老伴在的時候，老兩口天天保鏢似的一左一右護送小明上學，從幼兒園到小學，風雨無阻。自打老伴去世后，老趙像變了一個人。有的時候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地方，蔫呆呆地發愣。

現在家里就剩下老趙和小明兩個人了，天天大眼瞪小眼。一天，老趙的大眼正瞪著小明的小眼，腦袋突然“嗡”地一下就大了。

腦袋大是因為老趙不經意間一下子看到了小明臉上的兩個大酒窩。

酒窩小明小的時候就有，只不過老趙沒有像現在這么在意。老趙覺得孩子哪都好，哪都出彩兒，除了屁眼肚臍眼身上沒有一塊疤瘌。可這一眼卻讓老趙蒙了。老趙沒有酒窩，老伴也沒有，兒子小趙沒有，兒媳婦小孫也沒有。這孩子怎么長了個“四不象”。想到這兒，老趙的心里咯噔一下冷了半截，莫非小明不是趙家的骨血？

老趙天天這樣想著，心里便有了疙瘩，可這事說出來砢磣，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只能爛在肚子里。

可小明畢竟是個孩子，對于老趙的心理變化一點兒都沒有察覺，依舊每天蹦蹦跳跳上學，歡歡喜喜回家。小明越是樂呵，老趙的心里越是憋屈。老趙覺得，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自己快要跟老伴去了。如果那樣，死了他都不會瞑目的，也無法向地下的老伴交代。

老趙于是想探個究竟了。這種事問兒子兒媳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偷著想辦法了。于是每天在把小明送到學校后便往醫院跑，見著穿白大褂的便問，問沒有酒窩的能不能生出有酒窩的。問得白大褂們煩了，便把老趙當成了瘋子，索性誰也不搭理他了。

一次，老趙又跑到醫院扯住一個白大褂問個沒完。白大褂被磨得實在沒轍了，便給了老趙一個地址，說是城里一家做DAN親子鑒定的。

老趙如獲至寶，一溜煙跑回家。為了不引起小明注意，老趙按照白大褂的說法，仔仔細細從小明的床鋪上尋了幾根頭發，用紙裹著；然后又從自己的頭上扯下幾根頭發，也用紙裹著。小明的頭發是黑的，老趙的頭發是白的，也用不著寫名。

熬到周六，不用接送小明上學放學了。老趙早早做好了飯菜，然后跟小明說，我出一趟門，明天就回來。又扔給小明五十塊錢，說飯菜差不多夠兩天吃的，要是不夠吃或不愿吃就到外面的小賣店買點兒吃的。小明啊啊啊地答應著，兩個大酒窩深深淺淺地動著。

老趙又盯了一眼那兩個大酒窩，心里一沉，出門了。

一個月后，老趙又跑到城里。接過那張黑字紅戳白紙的時候，老趙的手有些哆嗦。老趙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認得一些字。紙的上半部分都是一些條條款款、文字說明什么的，最后一段是結論，老趙瞪大了眼睛：小明和老趙沒有血緣關系。

老趙頓時傻了，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扯住一個人，那個人用手一下一下點著那張紙，一字一頓地說這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么，這兩個人沒有血緣關系。

老趙的兩條腿像灌了鉛，幾乎邁不動步。老趙徹底被紙上最后的那段話給擊倒了，腦袋里嗡嗡嗡地像鉆進了一群馬蜂，蜇得老趙頭昏腦漲。

老趙開始失眠了，眼睛瞪得跟大眼賊似的，一宿一宿睡不著覺。老趙想兒子太窩囊了，竟然戴了綠帽子，戴了綠帽子自己還蒙在鼓里。這些年辛辛苦苦伺候的娃，竟然是別人的種。老趙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憋氣，有時連飯也不應時應晌了。

時間久了，自然通過小明傳到小趙和小孫那里。兒媳婦不好意思問老公公，小趙倒是問了幾次老趙，老趙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子午卯酉。小趙盡管心里畫了魂兒，想可能是老爸又想老媽了。

終于有一天，老趙實在憋不住了，便說小明長了兩個大酒窩有點兒“四不像”，小趙哈哈哈一個勁兒地笑，說爸你是不是閑的，整天總琢磨這個干嗎呀。當老趙說到白大褂DNA鑒定沒有血緣關系的時候，電話那端小趙不再笑了，張著嘴木了半晌，末了罵了一句姓孫的我X你媽之后摔了電話。

小趙瘋了似的揪住小孫，問她是不是跟別的男人睡過覺，小明到底是哪個野漢子的種。小孫霎時火冒三丈，小趙，你他媽別滿嘴噴糞，誰他媽跑破鞋了？誰他媽弄出野種了？姓趙的今天你不給我說明白，這日子沒法過了，散煙算了。

小趙仍是不依不饒，兩個人罵著罵著便扯到了一起，臉上都掛了花。

就這樣，一天不打，兩天早早的，兩個人天天跟斗雞似的，天天烏眼青。半個月后，活也沒法干了，于是卷起鋪蓋回家，并指天發誓做什么DNA，看小明到底是誰的種。

小趙和小孫回到家，見到老趙，三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小趙和小孫迫不及待地拉著小明跑到城里，做了親子鑒定。

一個月后，結果出來了。出乎老趙和小趙的意料，這次鑒定的結果比24K黃金還要純，小趙和小明存在血緣關系。

拿到那張黑字紅戳白紙，小孫當時就激了，指著一臉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小趙破口大罵，罵得老趙的腦袋更大了。

老趙徹底糊涂了，他和小明不存在血緣關系，小趙和小明存在血緣關系。也就是說小明是小趙的兒子，卻不是老趙的孫子。老趙真的有些暈了，這到底是哪和哪呀，他們祖孫三代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呀？

倒是小孫的一句話提醒了老趙。小孫罵完小趙之后，扭過頭來，有些幸災樂禍地對老趙說，爸，別整天嘟嚕著臉，明天你和小趙再去城里做一下DNA不就結了么，省著天天疑神疑鬼的，弄得誰都不安生。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老趙便和小趙跑到城里，又做了一次DNA。

一個月后，鑒定結果出來了，讓老趙和小趙都大吃一驚，老趙和小趙沒有血緣關系。

老趙腦袋又嗡地一下，腿一軟，一下子癱在地上。這回他誰也不想問了，只想問問地下的老伴，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