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早就是春天了。

但我散步山中的樹大部分還在冬天。這些落光葉子的樹，呈現出一種簡潔、清晰的特別美，被我稱為“樹的影子”，讓我整個冬天都迷戀其中。

所以，我仍然在這些樹的影子中穿行。

某日，我從樹影中出來，走到山下的一泓湖水邊，抬頭，卻見那湖畔的垂柳已是一身碧綠的新裝。

我想起了“春暖花開”。

我沒有看到花開。但是隔了一日走進山中，我發現那些樹的影子有的已經發生了變化，有的地方一大片，那種淺淺的清新的綠，突然冒出來一般，像花兒一樣綻放在原本一無所有的枝條上。

此后，我看到山中一天比一天多的樹的影子發生變化。一邊漫步一邊播放春節時就下到手機里的那首《春暖花開》，在溫暖的歌聲中看著那些嫩綠的葉子花一般盛開在樹的線條上。亂花漸欲迷人眼，這繁葉也同樣迷住了我的眼。

其實，山林中從來就不缺乏綠色，即便是冬季，雖然我的眼睛只盯著那些落光葉子的樹，但我知道旁邊還有很多四季常青的樹在頑強伸展著它一如既往的綠意，只是我視若無睹。

眼前這綠，卻讓我無法無視，而且幾乎一直牽引著我的視線。這淺淺的介于黃與綠之間的顏色——有人稱為鵝黃，我卻一直愿意稱它為新綠色，幾乎每次都會給我帶來一種驚喜的感覺。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出生在三月的緣故。陽春三月，正是新綠色遍布主宰自然之際。

拐過臺階，沒走幾步，感覺眼前一亮，抬頭一望，原來這里一小片落光葉子的樹都長出了新葉。

記得去年冬季的一個傍晚，走到這兒時也感覺眼前一亮。那時這片樹木剛剛落光葉子，抬頭，看到的正是讓我迷戀的“樹的影子”。

望著眼前讓我感到欣喜的綠葉，想起那些讓我迷戀的“樹的影子”。我忽然想它們冬天為什么會落光葉子？冬天意味著天寒地凍、陰冷干燥還有漫漫黑夜，我們人類穿上厚厚的棉衣，躲在屋子里烤火或開起空調，擰亮燈光，躲進溫暖的被窩，動物也躲進洞中或者干脆冬眠，而樹呢，它無處躲藏，它只有去掉身上所有不必要的負累，只留下樹干和樹枝，挺立在冬日的原野中。而它之所以能挺立在冬日的嚴寒和漫漫長夜里，正因為它除去了所有可以除去的負累。這負累同時也是繁華，是欲望，這些“樹的影子”呈現的其實是一種無欲無求的安靜，一種繁華落盡的美麗。它是寂寥的甚至是荒涼的，但同時它也是簡潔的，清晰的，呈現出世界本來的面目。落光葉子的樹，樹干枝條間有了更大空隙，留白更多更有變化，也能透進更多的光和亮，它除去了很多，卻讓我們看到了更多。

當我們除去心靈的負累時，往往也能看到更多。

但是，當我走進山中，看到滿眼的蒼翠——尤其是那些淺淺的嫩嫩的綠，我還是感覺到了更大的欣喜。

看著那些綠葉從無到有，一點點布滿樹枝，布滿整個山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欣悅。

那淺淺的嫩嫩的綠，嫩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是的，我想，大概就是它滴出水來，滴出神藥水來了，我抬頭去望時它們就滴進了我的眼睛，使我近視的雙眸立刻感覺熠熠生輝，眼前的葉子，不，眼前的一切也都變得熠熠生輝，讓人感覺格外明亮，格外欣喜——它們在我的眼前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是一個新的世界。就像剛剛出生的嬰兒、天真爛漫的兒童，我仿佛看見他們大笑著，歡快地向我跑來。

這也是一個打開的世界。

春天，一個打開的季節。

沉寂靜默了一個冬天的樹，感受到了春暖，它們打破了沉默，打開了心扉，發出了芽，長出了葉，路邊灌木叢中那些細碎的小白花早已悄悄綻放，湖畔那前幾日還什么也沒有的低矮桃樹枝頭也盛開了嬌艷的粉紅花朵。

風起，吹動滿地的落葉（那些四季常青的樹們也在不動聲色地進行著自我更新），一股清香，是長出的新葉、樹干還是這滿地的落葉，抑或三者混和有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屬于春天的氣息。

風起，湖畔一身新裝的垂柳在風中翩翩起舞，那柔軟的枝條像飄動的長發，像隨風而響的風鈴，更像女子曼妙的身姿——這些風中起舞的柳樹，多像湖對岸廣場上那些跳舞的女子啊。

春天來了，我們人類也打開了視覺，打開了嗅覺，打開了聽覺……

人們脫下厚重的冬衣，鉆出被窩走出屋舍，來到戶外，來到湖邊，來到林中，來到大自然中，盡情享受溫暖的春陽，讓和煦的春風吻上臉龐，聆聽美妙的鳥語，他們散步、跑動，他們唱歌、跳舞……

風起，仰頭，只見湖畔的天空，布滿了花花綠綠的風箏，有雄鷹，有蝴蝶，有蜈蚣……順著幾乎看不見的風箏線，看到的是攥著線頭一邊仰望天空一邊奔跑的孩子們，更多的孩子們穿著滑輪鞋在廣場上暢快地滑行，摔倒了也立刻自己爬起來繼續笑著進行他（她）的滑行甚或是飛翔。

望著孩子們一張張燦爛的笑臉，我恍然看到一朵朵盛開在春天里美麗嬌艷的花兒。

春暖花開。

當我們打開心房，敞開胸懷時，會發現世界是多么美好！

如果說繁華落盡是一種美麗，那么繁花似錦更是一種美麗。它是生機是活力，是欣欣向榮是萬紫千紅，它也是愛情最容易發酵的季節。當然它們也都是欲望，但同時也是夢想，是希望。

我們需要冬季無欲無求的靜守，也需要春季充滿希望地打開。

我們的世界，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