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網球公開賽中贏得了個人、中國、亞洲的第一個大滿貫單打冠軍。這一天,令她成為了中國的偶像;這一天,也令她贏得了世界的關注。
Li Na
當李娜以一個優美的正手揮拍占據《時代》的封面時,她已不僅是一名中國網球運動員,她已然成為了《時代》評選的世界百大影響力人物中的一員。
“我不需要簽名,因為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這樣一句網絡貼吧中時常出現的個性短句,用在李娜身上似乎特別貼切。她不需要像那些大陸及港澳臺所謂“明星”一樣,為了更加被外國人接受而給自己造一個“外國名字+中國姓”的組合。她不需要迎合,她要的是外國人來迎合她。她就叫“Li Na”,她不需要改名——因為,世界上每一個體育記者都必須學會中文發音來念對她的名字。
實際上,自從李娜選擇網球,選擇像其他那些業已成名的運動員一樣“單飛”后,她就已經成為了一個“世界公民”。一年中她在世界各地飄泊的日子像她贏得的榮譽一樣,越來越多。“Li Na”出現在了世界各地媒體的網球版塊乃至頭條新聞中,人們用各種語言,從各個方面將這個中國湖北女性塑造起來,供不同地區的球迷細細了解。漢語,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維度,它讓中國人了解著李娜;然而,還有更多的維度包圍著這個1米72的網球運動員,它們從世界的角度出發,讓全世界讀懂“Li Na”。
Li Na的生活
“你現在對網球更有激情了嗎?”2011年6月16日,在李娜剛剛贏得法網冠軍后,威廉姆·李·亞當斯(William Lee Adams)代表《時代》向她發起提問。就像他們拋向《哈利波特》女主角艾瑪·沃森,傳奇NBA教頭菲爾·杰克遜的問題一樣,在這一如既往的10個問題中,從行業引入,卻更深入生活。“在此之前,我覺得網球是我的工作。我更喜歡現在所做的事情。我就是老板,這樣更容易一些,”她回答到。
自己決定訓練,自己選擇賽事,自己背包旅行,李娜選擇的人生在美國人看來似乎非常常見,但他們顯然也知道這對于一名“體制內”的中國運動員而言意味著冒險,意味著可能的失敗,而且不可能再從頭來過。“但是我希望獲得更多的挑戰,”李娜的回答堅定無比。
這種挑戰是全方位的,以網球做挑戰的方式,以生活做挑戰的賭注。這樣的挑戰,直接將李娜推向了另一種文化的生活。2013年普利策獎獲得者約翰·布蘭奇(John Branch)直到現在還記得,當年跟隨李娜度過她在曼哈頓唐人街備戰美網的一天。李娜在熟悉的中國風歌曲中,路過了一群打太極的人,“這兒和中國特像,”李娜大笑著介紹說,她看起來比布蘭奇更了解這里,“我喜歡紐約。在中國人們說:‘如果你愛你的孩子,把他們送到紐約。如果你討厭你的孩子,也把他們送到紐約。’”
擁有新聞學碩士學位的布蘭奇將這句臨場發揮式的打趣,總結為“鮮為人知的中國諺語”,不過他相信自己對李娜的了解比中國語言深入得多:“在新聞發布會上,當要求用英語回答問題時,李似乎不太自信,有些內向。不過在街上或者在餐桌上,她的英語幾近完美,她會咧著嘴笑,時不時跟你講些笑話,”那時候,是2009年9月。李娜剛剛在北京奧運會后開始單飛。
“協會會為你支付各種費用——教練,酒店,旅行。如果你在國家隊,即便是你打得不好,你也能拿到錢,”李娜向老外解釋單飛前后——實際上是兩種運動員培養體制的區別,“現在壓力更大了,因為我必須要自力更生。”
自費的李娜走在曼哈頓的街上,沒有束縛,開心地跟布蘭奇聊著自己的生活見聞。“如果你看看抽簽表,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的名字,太短了,”李娜談起了自己的名字,談起了中西方姓名的區別,她當年經常聽到有人叫她“Lina”,或者“Nali”,甚至壓根分不清她到底姓“Li”還是姓“Na”。
不過隨著李娜成績的不斷攀升,西方記者們也逐漸記住了這個東方面孔球員的真正叫法——以及她的球技。這份球技在李娜8歲之前并未得到開發,實際上當教練詢問李娜的父母是否愿意讓她打網球時,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個問號,“什么是網球?”
這個問號此后被拉直了。
Li Na的騰飛
李娜在找到更適合她發展的道路后,球技突飛猛進,在法網達到了制高點,這令她在體育場內外的曝光率陡增。“法網奪冠的效果立竿見影,她第2天就要飛到德國——買的是經濟艙。“他們過來跟我說,我們知道你剛贏了冠軍,所以到商務艙來吧。哦,這可不錯啊。”
“我知道如果我回到中國的話,人們會簇擁而來,非常瘋狂,”李娜回答亞當斯的十個問題之一時說,“于是我就在慕尼黑待了4天,關掉了手機。在墨爾本后我回到了中國,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在網球場上。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李娜的注意力無疑也有一部分投入在了網上。中國體育迷關注的方式是微博,而世界體育迷則是在Facebook上看到她的故事。在這個面向世界的窗口中,李娜主頁的小頭像是手捧獎杯的抓拍,大背景是蔬菜店前的回眸;一個是比賽,一個是生活。共同點,都是笑容。
“只有44%嗎?”在亞當斯告訴李娜,看完她比賽的中國人中有44%掉下了眼淚后,李娜開玩笑地反問,再次露出了笑容,“我從沒有想到壓力的事。”
Li Na的壓力
《時代》的漢娜·比奇(Hannah Beech)曾說身上有著刺青以及染色頭發的李娜,通常在中國被視為一個反叛者。顯然,如果只是靠這兩點就被貼上“反叛”標簽的話,年輕的中國男女定會嗤之一笑。但比奇對“反叛者”的定位,卻入木三分地總結出了李娜身上承載的批評之聲。“不過她根本不是珍妮弗·卡普里亞蒂或者其他有著藥物問題,有著夜店習慣的網壇野小子,”所以,很多外國人似乎搞不懂,李娜“反叛”的是什么?
李娜反叛的有很多,但總結一二,主要是不愿迎合與她期望的生活所不一樣的生活,那是別人強加在她身上的生活。有的人在沉默中滅亡,有的人則在沉默中爆發,李娜是后者。“她幾乎沒法說謊,或者說一些對她而言不真實的話,”《紐約時報》的布魯克·拉爾默(Brook Larmer)說:“她總會給你直率的,無掩飾的答案。”
拉爾默,就是最近在報道李娜的故事時出現“烏龍”的那名記者。他為自己的錯誤道了歉,李娜并未深究,因為誰都會犯錯,而拉爾默也承擔了屬于他的責任——李娜也是如此,但她身上的責任比拉爾默大得多。“你知道,姚明,當他來到美國后總會說,背負著13億中國人(的期望),”拉爾默說,“或許他快頭兒大,能夠肩負起來。但李娜說不,我只想當一個運動員。我就是我自己。”
無論拉爾默是否搞得清楚為何如此,但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中國媒體要她向球迷說點什么,向球迷解釋時,這在她的感覺中卻像是國家仍然要占有她,她仍然覺得那是一個太大的重擔。”所以,后來的故事像你我知道的一樣,在“華語地區”炸開了鍋。李娜在自己的微博介紹中說她是“生活在地球的外星人”,或許就是對她境遇最恰如其分的形容。
但是,李娜的回答很簡單:“我喜歡壓力。人沒有了壓力,他們如何生存?我的意思是,壓力令我強大,我也可以證明自己。”
有壓力就有動力。不是中國記者,不屬于李娜團隊,局外人拉爾默有一點倒是看得清:盡管李娜與國內的關系有些令人擔憂,但她依然要依賴于這個國家。如果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生在厄瓜多爾,南非或者其他國家,她不會成為熱門商品和廣告代言人。但是,商業價值對于一個職業運動員來講實在是太重要了。好在,她是來自中國。她可以擁有世界明星的范兒,而無需和全世界的明星競爭——想在中國和李娜掰手腕的外國運動員,你打開電視機都看不到幾個。
“我意識到,人們總會說一些關于你的事,所以你不能擔憂他們說了些什么,”李娜說,“你要關注需要做的事。就像是:‘至少人們在關注著我!’你必須要看到它的積極一面。”
Li Na和她的阿根廷伙伴
壓力來自于社會,但卻始于賽場——當李娜遇到困難的時候。倫敦奧運會是又一個時間節點,在毫無疑問“承載了太多期望”的李娜第一輪就被淘汰后,她決定面對壓力,做出改變——經紀人麥克斯·埃森巴德要盡快給李娜找到新教練,替換她的前任教練姜山——也就是她的丈夫。“愛就是愛,教練就是教練,你得分開,”李娜說。
這個求助電話打給了卡洛斯·羅德里格斯,一個安靜而專注的阿根廷人,他后來成為了我們熟知的“卡洛斯”。卡洛斯的執教歷史與海寧的榮譽榜單可謂是齊頭并進,這讓他在贏得李娜青睞的時候非常容易。“我住在中國,當時已經進行了2年的學院計劃了。此前我沒有時間,沒法關注她。我忙著搬家,照顧家人,因為這是個巨變,”卡洛斯憶起敲定合作的日子,“不過當她的經紀人問我現在是否有空時,我爽快地答應了。我說,我們可以先合作到年底,看看她是否喜歡我的工作方式。”
卡洛斯的工作方式,就是以成年人的方式與李娜交流,這是與他當年執教海寧時一個很大的不同。“當海寧在世界前10的時候,她也就是18、19歲大,”卡洛斯說,“當你從一個人13歲時就開始合作時,即便她29歲了,這段關系也像是大哥哥或者父親。李娜?我們現在都是成人了。”
以體能和心智訓練聞名的卡洛斯的執教效果立竿見影,他從網球理念上就給李娜帶來了新思維。“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說,‘聽著,網球并不僅是你做了好工作,就可以贏下比賽,’”李娜回憶說,“不是這樣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手那邊會發生什么。所以不用管你是進是退。你就繼續加油,繼續戰斗……直到現在,我也在按著他說的做,試著在球場上冷靜下來。”
卡洛斯在中國開了網球學校,論起教學方法和理念,他不輸給任何一位“教授”。“我的工作就是幫助她擁有這兒,再控制好這兒,”他說第一個“這兒”時,手指向了頭腦;說第二個“這兒”時,手指向了內心,“如果反過來,那就是災難了。”
李娜和她的阿根廷伙伴很快嘗到了甜頭。2013年澳網,她闖入了決賽;美網,她進入了半決賽。這樣的改變,是醞釀于每一天的訓練中的。8月的一天,拉爾默見證了讓李娜一點一滴進步的訓練日。
8點15開始熱身:拉伸腿部,手臂以及上肢;在跑步機上慢跑,靈活性訓練……一系列的準備活動后,已經是9點了。正式訓練環節開始:2組75分鐘的體能訓練,2組90分鐘的有球訓練,中間穿插2小時的午休。5點10分,打完收工。姜山駕車回家,李娜則閉目養神,回家睡個好覺,第二天繼續如是訓練。
“她當時打的球,比體能的潛力低25-30%,”卡洛斯對去年9月第一次評估李娜時記憶猶新。而后,李娜接受了將海寧提升到體能巔峰的訓練,這對李娜也奏效了。不過,體能在賽季期間容易下滑,尤其是當球員過早被淘汰出局,沒有比賽可打的時候。“輸贏取決于多個方面,不過至少李娜今年體能訓練的質量將會比過去高。”
比最初更高的,還有李娜和卡洛斯之間的合作程度。“真的很好,”卡洛斯在今年美網比賽期間,對《今日美國》的鮑比·金塔帕莉(Bobby Chintapalli)說,“當然我們還需要做更多的事情。比如控制球場上的情緒,也試著在賽季所有時期都更加沉著。”
當然,美國人最感興趣的是,這對跨國師徒是否愿意繼續合作下去。“我總會將選擇權留給球員,”卡洛斯說,“就像我對李娜說的,當我到來后,我決不會給她壓力,這是她來決定的事……不過,就像我一直說的,是球員判定教練的角色,判定教練的工作對她是否有效。”
有了卡洛斯,前任教練姜山可以安心“退休”了。“他人很有趣,他幫助了李娜很多,”卡洛斯評價著李娜身邊最重要的男人,“對李娜而言,他就是團隊中最重要的人。他也幫了我很多……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娜。”
“在我的眼里,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妻子,和別人的妻子沒有什么兩樣,”最了解李娜的姜山,在他為妻子的自傳寫序時如此說到;而對卡洛斯來說,李娜是他的學員,和他在北京學校中的每一個學員也沒有什么兩樣;對全世界的體育媒體以及球迷而言,李娜是一位贏得了大滿貫的冠軍,但和威廉姆斯姐妹,莎拉波娃沒什么兩樣。
正因此,夫妻情誼令李娜成為了姜山心中獨一無二的太太,師徒情誼令李娜成為了卡洛斯心中獨一無二的學生,而體育的情誼,則讓李娜成為了世界球迷心中獨一無二的——Li 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