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蒂，從開始到結束

1996年春天遇到他的伯樂喬爾·霍普金斯之前，特雷西·麥克格雷迪籍籍無名：他只是個普通佛羅里達學生，到高三了，都沒有大學球探找過他。所以1996年夏天，有NBA球探跟他保證“你明年能進NBA選秀前15”時，他嚇壞了。到1997年，已經有名氣了，于是逮住每個記者，麥蒂都會開始聊人生：

他生在佛羅里達；他小時候很窮；他爸爸不要他了；他媽媽和外婆把他養大；他到高中四年級才第一次坐飛機，從北卡到新澤西去參加籃球夏令營。1997年，快高中畢業了，肯塔基和雪城才說愿意提供他獎學金。他的夢想是三個：

單挑他的英雄“便士”哈達威。

擁有一雙Air-McGrady鞋。

他的臉，有一天可以上麥當勞飲料杯。

1997年夏天他被多倫多第9位選中。須知：摩西·馬龍1974年以高中生之姿開始職業籃球，之后整整十五年，才出了坎普這個直接進NBA的高中生。1995年KG在各類訓練營震驚了全芝加哥之后成為選秀大會第5位，1996年科比是第13位。1997年麥當勞全明星時，新聞報導麥蒂報的身高已有接近206公分。那年體測，他的助跑跳44英寸近一米一，臂展218公分。40碼短跑4秒4——作為對比，185公分跨NFL和MLB的不世奇才博·杰克遜40碼跑是4秒1，喬丹大一時是4秒5，大三達到最快4秒3。而他倆都比麥蒂要矮。

但天賦并不能解決一切問題。1997年冬天在多倫多，麥蒂沒什么朋友。他住在一個沒有家具的三臥室、三洗手間、三電視的12樓公寓里。他只做一件事：

縮在沙發上，看魔術師時期的湖人錄像帶。

他不喜歡讀報紙。他想家的時候，就打電話。1997年11月，他電話費是1500美元。除了打給佛羅里達的親友，他每周給科比打個電話——他們1996年夏天成朋友的，因為經紀人都是阿恩·特倫。此外，他每遇到一個記者，答完慣例的45分鐘，總會最后問一句：

“我該做點什么來著？”

他是被硬推進一個成年人的世界里的。隊友沃爾特·戴維斯勸他“跳過大學直接進NBA，就像一個處男去睡一個40歲已經生過三個孩子的阿姨，你不努力，就會被摧毀?！泵妄埥叹毑计妗たㄌ貙湹僬f：“如果你每天訓練完做額外的力量訓練，我給你每場多10分鐘。”還有，“麥蒂，你得學著說垃圾話！多說一些！你會更自信??！”他二年級的時候，對陣凱爾特人，在托尼·巴蒂頭頂扣了個籃，表哥卡特從板凳上跳起來揮拳頭：“你他媽就該這么打球！！侵略性！??！”他的隊友迪·布朗嚴禁他往板凳看，“每次你犯了錯誤就往板凳看，好像你想退出似的！”他給科比打電話，科比每次都像成功學導師一樣吼：“別丟失信心！你有機會打，就要表現出你夠資格打！你的機會總會來的！”

但麥蒂本身的性格，其實沒有那么張揚。佛羅里達是個氣候宜人的好所在。他從小在媽媽和外婆撫育下長大，不富裕，但是不必像艾弗森一樣，摸爬滾打謀生活。

2000年，麥蒂達到了他人生第一個轉折點。2000年全明星扣籃大賽成就了他表哥的不世傳說，但也成就了他。全明星前，他是替補，場均14分5籃板3助攻2封蓋，被認為大有指望攬下年度第六人。但全明星后，他代替克里斯蒂，上了首發。場均17分8籃板4助攻2封蓋。然后你知道了：夏天，魔術沒弄到鄧肯，于是給了麥蒂9300萬美元的合同。拿到這筆錢后，麥蒂立刻在湖邊，鯊魚和伍茲的房子對岸，花660萬買了自己的宅子，買了臺PS機和大電視打NFL游戲，然后每看見一個記者，就讓他們看看自己的家：

“我有個這么溫暖舒適的家啦！”

因為奧蘭多在佛羅里達，這里真的是他的家。他不用再每個月打1500美元的長途電話了。

他為什么要選奧蘭多？“我也想過芝加哥，但我一直在挑一個，接下來五六年，我能為之贏球的隊伍……”卡特教練則說，“麥蒂需要更多的信賴，以此為動力。”

并留下了這段對麥蒂天賦的描述：

“我們練習投籃，麥蒂的姿勢并不是最標準，投籃技藝也不是最純熟，但他好像可以用意念把球控制進籃筐似的，我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他完成其他技術動作，也是如此?！?/p>

2001年10月29日，《體育畫報》上一個球探原話如下：

“麥蒂是東部最佳球員。只有五個球員拿來交易，我才肯動他：鯊魚、鄧肯、科比、KG和韋伯（重復一遍：此前一季，韋伯剛拿下場均27分11籃板4助攻，但這也是他最后一個健康賽季）。他使人相信：魔術某一天，是有可能贏個冠軍的。”

此前一季，艾弗森剛得了MVP，而且創下不朽的單騎偉業；基德蟬聯助攻王，帶太陽51勝；卡特場均28+6+4，帶猛龍和76人大戰七場，包括第三場50分9個三分球；但麥蒂被認為是“東部最佳”。理由：場均27+8+5，1.5搶斷1.5封蓋。

里弗斯教練認為，麥蒂只有一個問題：

“他還在長身體，所以需要很多休息。我關燈，讓大家看幻燈片戰術錄象，他就會睡著?！?/p>

但他真的很努力。達雷爾·阿姆斯特朗認為，2000-01季的麥蒂是全隊最努力的家伙。他說麥蒂每天練舉重，愿意每晚全情復出打球。麥蒂則很鄙視懶家伙，“我得分多，是因為有許多人不防守。他們不想犯規，想留在場上。我不尊重這種家伙。他們得25分，OK，讓他們防的對手得30分吧！”

——這是2001年3月的麥蒂說的話。記下這些。他曾經是這樣積極上進的一個球員。

以及這句話：

“我們的目標是總決賽。東部局勢開闊，我們有機會攫取?！?/p>

2002-03季，麥蒂真正達到巔峰期。他花了整個夏天練習跳投，2002-03季他場均32+7+6，每場以39%的命中率射6記三分球。魔術的教練戴夫·沃爾直接說：“你逼防他，他過你；你放他一步，他從25英尺外投死你?！蹦悄昙竞筚?，在底特律，他39分鐘內43分，第四節17分。這場比賽后，卡萊爾教練說：“他基本上，是本星球最好的球員了?！?/p>

然后是第二場，麥蒂得了46分。第四場下來，魔術3比1領先活塞。那是麥蒂輝煌的最高點。

但也是下滑的開始。

活塞連逆三局（其中第六場麥蒂37分但無力回天），淘汰魔術。這時候里弗斯只好說“我們是只有一個全明星的球隊里頭，干得最好的了”。最后被活塞淘汰那戰，魔術首發：麥蒂、吉里塞克、阿姆斯特朗、古登、加里蒂。他的隊友就是這些人。下一季他蟬聯得分王，但是傷了背；2004年夏天他去了火箭，后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但這里，有一個非常意味深長的細節。2005年10月，麥蒂說：“我從來不知道生活該是什么樣。我不知道普通人怎么生活?！?/p>

以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人們也不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不知道球隊輸了時我會如何遭受指責。我賺最多的錢，就該受最多指責嗎？那是整個球隊的事?。　?/p>

對比一下他2001年說的話，你可以感覺出他的心路歷程了。

如果要歸納他的人生，你可以這么說：1999-2000，麥蒂初次展示自己的可能性，2000-01季他就成了NBA最好的突破得分手。你會好奇：這家伙究竟強到什么地步？然后，他漸次給自己做加法，2002-03季，他練成三分球后，達到了巔峰，但僅此一季。2003-04季他那次背傷之后，命運開始做減法。你會好奇：跑跳削弱后，麥蒂會怎樣呢？結果是2004-05季，他成了NBA最好的擋拆攻擊手+遠程攻擊手，給你看了35秒13分；2005-06季他再受一次大傷，2006-07季，你發現他成了個天才的無球走位攻擊手，還有了伯德中年的組織前鋒屬性；2007-08季前半段他再傷一次，結果2008年夏天，他成了22連勝期間，火箭的黏合劑。

這是種什么感覺？就像你看見一個人刀法出色，收了他的刀；他立刻給你耍一套劍；你沒收了劍，他舞起了一團槍花；你打折了他胳膊，他給你一套鴛鴦腿；你打折了他腿，他表演了一聲獅子吼——這家伙要突破，就是聯盟最快第一步；要組織，就是勒布朗之外聯盟首席翼側指揮官；要跳投，就可以玩出35秒13分。他能把一切都玩到巔峰。

所以，當他最后滑落下來時。你沒法不義憤填膺，這種感情是這樣的：你有那么好的天賦，你怎么可以容許自己不將它最大化？！

問題是……

如前所述，2001年的麥蒂野心勃勃。他會斥責所有懶于防守的人；他說他的目標是帶隊總決賽。但2003-04季之后，麥蒂變了。不只是他的背傷，還在于他的心結。他沒什么朋友，從小由母親和外婆撫育大。他成名太快，而且在猛龍期間，沒有人教導他該怎么做。2003-04季，他被全世界指責時，一定深感冤枉。他覺得自己背負了所有罪責，甚不公平。

他很聰明，也許太聰明了。到火箭后，范甘迪說他“很容易指導，聰明得要死。當然訓練方面……但他聰明地知道該付出多少，恰好能避免讓教練不滿……打球很無私。”

2008年，火箭連勝到第15場，擊敗丹佛掘金后，麥蒂對記者這么說：

“我從來沒接受過隊友這么多的信賴！”這可以解釋，為什么22連勝期間，他打得如此出色。但后一句話是：“我是個非常好的球員，但我不能一個人干一切??！”

他的問題，從來不存在于籃球場上。他天賦太好，太適合打籃球，而且從沒像科比或艾弗森那樣，遇到過“這家伙是否太獨”的置疑。他能在所有戰術和所有節奏下打球，各類角色都如魚得水。但在2004年之后，他2000-03的雄心淡去了。他對外部壓力的態度，可見他的紋身：

凡是為攻擊我而造的武器都必將被摧毀，凡是在審判中詆毀我的言論都必將被定罪----《以賽亞書》第54章第17節。

2003年之后的麥蒂依然是個出色的球員——已經沒有了2001年那樣初出茅廬、直抵天頂的野心，被傷病隔兩年就打擊一次，但他還是能打出全明星水準。但他凌云在上，無法貼近地表。2004年12月9日，在對馬刺最后35秒之前，他是25投8中、三分球8投1中。他最后那四記三分球，全然不講道理，就是在鮑文頭頂生投。那是他2004年之后命運的寫照：他就是可以在全世界頭頂逸氣飄揚地投籃；進就是進，不進就是不進，但只和他自己有關，你全然無法干擾。

2013年夏天他退役了，就在他退役之前，還戲劇性地吊了所有人的胃口：在個人最低谷之時，他跟著馬刺進了總決賽，達到了他人生團隊成就最巔峰，奇妙的對比和諷刺；實際上，直到他退役之前，個人狀態已到最低谷，這世界依然有人相信，只要他能醒那么一小會兒，也許世界會不同。因為這個人實在過于出色，注定不能是販夫走卒。他身上閑散、乖戾、隨性、沒譜的一面，固然在萬萬人之下，但其無法掩蓋的秀逸飛揚、烈焰天風，又在萬萬人之上。這就是你可以描述麥蒂的話：

“這家伙，曾經可以在每一個環節，都做到最好……只要他真的想。”

是的，只要他真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