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善酒的。
一沾上酒,臉就瞬間變紅了,像楓葉遇著秋風一樣。然而我又不是面容姣好的姑娘,添一分紅暈,更增十分風致,惹無數愛憐。我雖是南方人,長得卻粗獷,一張苦瓜似的疙瘩臉,遇著酒了,先是淺紅,再喝一點,顏色隨之加重,變成深紅。要是繼續喝下去,幾乎成醬紫色的了。肚里那一點點酒精像是變成了血,要沖破臉皮爆發出來一般。眼睛也滿是血絲,不似熬夜所致的頹靡,卻像是急紅了眼的野獸,怪嚇人的。因此從不敢在人前喝太多。
小時候住在山里,也是喝過酒的。爺爺每天干活回來,晚上吃飯必須得喝點,他是好酒的人。我就跑到他跟前,抓幾顆下酒的花生。爺爺從杯里倒出一小湯匙,送到我嘴邊,我張開嘴就全喝下,喝完才發現,那滋味!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皺著眉頭直咧嘴,爺爺一看,一邊笑一邊趕緊夾一大塊肥肉把我的小嘴巴堵上。等他老人家喝完,我就可以纏著他,讓他給我講《西游記》的故事了。
后來稍微大點懂事了,爸媽也不讓喝酒,所以一直沒怎么喝。記得那年剛高考完,和同學出去吃飯,吵吵嚷嚷地要喝酒。我想,大考已畢當是大玩的時候了。看別人咕嚕咕嚕喝得那么開心,也想放開了喝,哪知道幾杯啤酒下肚,臉就紅得發紫,嚇得同學趕緊拉我去買解酒藥。但奇怪的是,我當時感覺自己意識非常清醒,甚至記得那藥多少錢,藥店老板找零找少了,還是我給要回來的。
也是在那一年,高考前兩個月,正值清明,跟大人回山里掃墓,半道上看見梅樹掛滿了青梅,摘一顆咬上一口,苦中帶酸,忽的想起青梅煮酒的故事來,于是摘了二三十顆青梅帶回家。但我卻不知道曹操當時是怎么用青梅煮的酒,況且第二天要上學,也沒時間煮,看來梟雄是模仿不成了。想起以前爺爺以黃梅泡酒,就買來一瓶38度的桂林三花酒和二兩冰糖,把青梅洗凈晾干了,一起放進一個小酒壇里,藏在了書柜上。
那年暑假,一個朋友邀我去他家園里吃葡萄。一大片的葡萄園,朋友叫我專挑熟透了的吃,那叫一個不亦樂乎!中午她家燉了一只雞,炒了幾個小菜,就在后院瓜架下擺了一桌。朋友的爸爸搬出來自釀的葡萄酒,讓我嘗嘗。那酒略有點渾,顏色也不像買來的葡萄酒那樣紅的鮮艷純粹,但聞來卻有很純正的香味。朋友喝了一小口,看我還在猶豫,催促我一番。我先是抿了一下,瞬間被這酒味吸引住了,又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怎么描述這滋味,只是覺得很好喝。朋友一下子樂了,忙讓我慢點。
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知了一個勁兒地叫喚。朋友家的雞啊狗啊的,跑來桌邊晃悠。一杯之后,我的臉已經通紅了,熱氣翻涌上來,于是就脫了T恤,光著膀子和朋友一家人繼續喝。瓜架下恰好吹來了涼風……
過了幾天,在書柜前翻書的時候,看見了之前的小酒壇子,就給朋友打了個電話。晚上,我在陽臺支了一張桌子,等朋友到時,酒已經從壇子里倒出來了,酒香里還有青梅特有的清新氣味,讓人好像來到三月的梅樹林子一般。三花酒的烈性在青梅和冰糖的調和下已經少了很多,入口醇和之極。又因為加了點冰糖,酒里便有一絲甜味,像是一種極好喝的飲料,對于不怎么喝酒的我們來說正好。朋友也很喜歡這酒,陪著我喝到很晚。
一個月之后到北方上大學,想不喝酒都不行了,豪爽的北方同學并不打算放過我,三天兩頭的就拉著出去喝。高興了,在飯店里就吵吵鬧鬧起來,一杯接一杯,出了飯店就在大道上撒歡。我酒量有限,一般情況下自知夠量就不喝了,真正的朋友也就不會再勸,最招人厭惡的是那些跟你稱兄道弟卻一門心思想要把你灌醉的人……
今年五月和幾個朋友去內蒙古玩,來到額爾古納市一個叫臨江的邊境小村,村旁的界河叫額爾古納河,對岸就是俄羅斯。傍晚我們要騎馬去山上看日落,出發前我和兩個朋友在房東家買了幾瓶海拉爾啤酒裝在包里,折騰到山頂時,落日正好。天邊的云霞殷紅似血,近處的白樺林也披上了一層霞光。山腳下蜿蜒著的額爾古納河剛開河,成片的白色冰塊在水面上緩緩移動,河面以及沿河的深林上有一層神秘的幽藍色煙霧,與天上的赤色霞光似是一種對比,又似是天然的和諧統一。這時候,朋友從包里拿出啤酒,一人分了一瓶,我們打開蓋子,然后幾個酒瓶碰在一起哐啷啷的響。我舉起瓶子猛灌了一口,頓時就覺得不可思議,這酒怎么能這么好喝!酒味純正,入口甘爽,比之以前喝過的,實在是強了不止一倍,可惜一人只分得一瓶!有人提議回去再扛一兩箱來,我看看天色說,“算了吧!”然后迎著風,把瓶里最后一口酒灑在山頂上。
酒中自有人情印,正所謂: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遙知湖上一樽酒,能憶天涯萬里人。
少年把酒逢春色, 今日逢春頭已白。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
所以貴我身,豈不在一生?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等再有酒的時候,已沒有了風景,或是有了風景有了酒,就少了喝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