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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人物五題

2013-12-31 00:00:00孫方友
青春 2013年12期

編者按:享有“現代小說之王”美譽的孫方友先生,于2013年7月27日,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去世。孫方友是本刊的老作者、老朋友,生前曾在《青春》發表過多篇優秀作品,并被多家選刊轉載。對于他的溘然離去,本刊深表惋惜。在此,我們推出作家生前最后一次給本刊的這組“小鎮人物”系列,以示紀念。

施本言

小鎮上姓施的沒幾戶。人少又缺少頭面人物,所以就顯得“孤”。施本言上過幾年學,后來就接父親的班上了項城船隊。那時候行船多靠人工,順風順水靠帆篷,逆水逆風靠拉纖。纖夫,是較苦的一個活計,施本言的父親施文海拉了一輩子纖,臨老腰彎背馱,還有肺氣腫,一天到晚“咳”聲不斷。施本言十八歲接班,接過父親的纖繩和纖板,又開始了漫長的纖夫生涯。

有一年,一位省里的詩人到船廠深入生活,和施本言一條船,從界首到埠陽,后又進入淮河入長江,行程月余,創作了一首名為《纖夫》的詩:

粗壯的手,低垂的頭,

他在泥潭中跋涉,嘿喲嘿喲地走!

赤裸的雙腳,

雙腳踏上了峭壁,

驚飛了幾只覓食的江鷗。

長長的纖繩上飽蘸父親的淚,

父親的父親也把終生血汗付水流。

走不完的歲月,直不起的腰,

闖不完的險灘,跨不盡的溝……

詩人不忘情,作品發表后,還專寄給了施本言他們一張報紙。不想施本言看后很不滿意,對伙伴們說:“這就叫詩呀,誰不會編?”同伴們多是文盲,讓施本言讀給他們聽,聽完了說:“咋聽著寫的像是舊社會?”施本言說:“行船順了風,氣死老朱坐南京!這詩人只寫纖夫如何苦,卻少寫了咱們的甜,影響咱哥們兒找老婆哩!”說完,撕巴撕巴就將報紙扔進了河水里。

因為小鎮靠河,項城船隊經常來往于漯河、界首之間,所以施本言也常回來。施本言是施家的獨苗兒,上無兄下無妹,他父親退休后也回到了鎮里,由于身體不好,家務活全靠施本言的母親。那時候是生產隊,分的糧食不夠吃,施家比起四鄰來,生活自然要比別家好過得多,原因是他們三口人有兩個吃“皇糧”。施文海雖然退了休,每月的口糧標準由過去的42斤減到29斤,但畢竟是白面。只不過他的戶口在項城船隊,每月的面粉多有施本言買了搭船運回來。只是施本言飯量大,常常克扣老爹的口糧。每月多則8斤,少則5斤,從不間斷。這樣,老施夫婦每月就只能得到20斤面粉了。因為那年月吃的精貴,施文海為此還向兒子提過抗議,施本言解釋說:“克扣的糧食全換成了糧票,支援給了我的女朋友!”

這些話原本只是用來搪塞父母親的,不料有一天,施本言真的也就交上了女朋友。施本言的女朋友姓胡,叫胡可以。這名字很怪。施本言就因為這個名字喜歡上了胡可以。胡可以是漯河航運站招待所的服務員,有一次施本言他們的船隊在港口卸貨,纖夫們到航運站招待所住宿,見到了胡可以。施本言一聽胡可以叫“胡可以”,開玩笑說:“胡可以胡可以,胡亂可以嗎?”胡可以一聽,覺得施本言竟敢說出這等露骨的話,大有調戲之意,便回擊道:“是呀,胡亂喊姑姑喊姨娘都可以!”一個姑娘家如此機智地回擊一個給她開玩笑的小伙子,自然會引來一片叫好聲。大伙都為胡可以幫腔,要施本言喊姨娘或喊姑姑,并說不喊不能進房間!施本言一時竟想不起什么詞了,只好向姑娘求饒,最后還是胡可以為他解了圍,說:“那就叫聲姐姐吧!”從此,二人就開始了談戀愛。

原來胡可以不是全民工,只是一個臨時工。她家住在漯河萬莊,家境困難。那時候萬莊還是以農為主,因為劃地少,一年不夠半年吃。施本言為救濟胡可以,常將克扣下的糧票送給她。

為能多多救濟胡可以,施本言除了自己節省外,還增加了克扣父親的口糧斤數。就是說,過去每月扣5斤或8斤,現在增加到了10斤或12斤。施文海夫婦為讓兒子救濟女朋友,也只好忍氣吞聲。本來這樣下去也無可厚非,卻不料第二年春天,施文海竟一病不起離開了人世。按道理,施文海離世,應報給項城船隊,由項城船隊出面安排后事,但施本言為能讓父親的退休金和口糧一直領下去,就向項城船隊封鎖了消息,一直領了兩年才被人告發。

施本言被開除了。

胡可以得知消息,立即讓施本言去了漯河,說:“你是為我才被開除的,船隊不要你,我要你!”接著,二人就結了婚,施本言入贅加入了萬莊的戶口。這本來是個上好的事情,不想施本言的母親卻不愿隨兒子去萬莊,原因很簡單,就是潁河鎮是老家,人熟地熟,又沒了老伴兒,一個老太婆隨兒子去百里之外的生地方入贅,感情上磨不過去不說,主要是不習慣,并說施家本來就人丁不旺,如此折騰來折騰去眼見就要絕后了!最后還抱怨兒子說:“當初你爹活著時,賴好咱們家是兩個吃商品糧的,找媳婦可挑挑揀揀,你可好,一心要找個城里的姑娘,可找來找去,還是找了個農民!為她丟了鐵飯碗不說,還要去入贅,你不怕丟人我怕丟人!”

老太婆執意不去,就成了很棘手的問題,自己若一人去萬莊,老娘一個人在家不放心,若不去萬莊,自己已入了戶不說,聽說郊區轉城市戶口的機率很高,因為當時郊區的戶口已控制很嚴,怎么辦?施本言犯了難。更令施本言沒想到的,老太婆那些抱怨兒子的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胡可以的耳朵里,胡可以很生氣地說:“你老太婆嫌我是農民,別忘了你兒子可是個被開除的人,連農民還不如!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婆婆,還沒見面就替兒子嫌妻!”如此一來,婆媳二人沒謀面就有了矛盾,施本言婚后應該帶媳婦回老家拜見母親,不想胡可以執意不回,說是丑媳婦怕見公婆,那就干脆不見!

這一下,施本言更為難。心想若自己在漯河與老婆守在一起,掛心老娘,若回潁河鎮與娘在一起,又掛心老婆。論說,這種事情讓一般人處理,最好的辦法先是兩頭顧,然后慢慢作思想工作,讓婆媳消除隔閡,再從中找出兩全齊美的解決辦法,但施本言不是一般人,逢事情愛搞逆向思維。他先是兩邊跑了一陣子,怎奈他剛在漯河入贅,自己又不能掙錢,來來回回掏不出路費不說,胡可以還給他臉子看,每回從老家回漯河,胡可以連床都不讓他上。再后來,胡家幫他在碼頭上尋下裝卸工的活計,回家的機會就更少了。這樣,老娘就有了意見,說他娶了媳婦忘了娘,要不回就一輩子別回,權當你沒了娘!施本言為彌補這些,就想給娘多寄些錢,怎奈胡可以對他的經濟控制得很嚴,每月發了工資必得如數交賬,不然就會大鬧一場。為此,施本言就極其煩惱,恨不得要揍胡可以一頓,但自己是入贅,胡可以雖然上無兄下無弟,但她有幾個堂哥堂弟,其中一個還是大隊干部,所以就很怕打過之后收不掉場,每到這種時候,施本言不但生老婆的氣,更生老娘的氣。這本來是很好解決的事情,卻弄得如此復雜。想來想去就覺得這一切全怪老娘,讓你來你就來唄,你光為自己考慮卻不顧我當兒子的難處!要是沒有你,我也不會與老婆鬧什么矛盾!我在這里有吃有喝有活干,老婆待我又好,若不是因為你,我們倆咋會生氣!你這個娘真是不會當哪!因你一人,鬧得我們雞犬不寧!我回不去又不能寄錢給你,你一個老人在家又怎不讓我掛心!唉!說真話,你還不如死了好!這個念頭兒在施本言腦海里一蹦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一閃即滅。不想隨著后來與老婆的矛盾加深,這個念頭兒在腦際里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多。得,這一下,就為施本言的人生埋下了惡果。

這年冬天,施本言的母親患了病,好心的鄰居給施本言發來電報,讓施本言速回。施本言得知,急忙給隊上請了假,回家又征得胡可以的同意,就急急回了潁河鎮。

當時施母已住進了公社衛生院里,施本言見到躺在病床的老娘,禁不住淚水就流了出來。施母住了幾天院,回到家中,遵醫囑再吃幾劑中藥就可痊愈了。施本言借此機會,又耐心勸娘隨他去漯河,不想老太婆仍是不答應,并說已知道那個名叫胡可以的女人如何厲害,自己認在家中餓死凍死病死,也不愿去受兒媳婦的氣!施本言說:“娘,你這不是明擺著是讓兒子落個不孝之名嗎?”老太婆一聽這話,又開始抱怨當初不該選擇去漯河,更不該去入贅受人家的氣,等等,等等。施本言見不可調和,再不言語,又在家為母親抓藥、煎藥侍候了母親幾天,就回了漯河。

不想半個月過后,施母就離開了人世。施本言得知消息,帶著胡可以回老家奔喪,埋葬過母親之后,第二天就回了漯河。

沒有人懷疑是施本言害死了他的母親。

事情就這樣平安無事地過去了,第二年,漯河擴建,萬莊被劃了進去,全村人都轉了非農業戶口。由于胡可以的堂哥是大隊干部,讓胡可以去肉聯廠當了全民工。胡可以先在肉聯廠里洗腸刮豬頭,后來竟與一個副廠長混在了一起,從洗雜工一躍進了廠辦公室。胡可以一進廠辦,就成了準干部,穿戴氣質就有了飛躍。這一飛躍不當緊,看仍然是碼頭裝卸工的施本言的目光就不一樣了。也算施本言命該絕,趕巧那一年肉聯廠的那個副廠長死了老婆,胡可以覺得是天賜良機,就提出要與施本言離婚。施本言當然不答應,因為那時候他們已有了一個女孩兒,離婚對孩子不利。胡可以為改變自己的命運,冷笑一聲,第二天就將施本言告到了公安局,說他是殺人兇犯,用慢性汞注入中藥里毒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此為命案,公安局自然很重視,當即告給了當地公安局,當地縣局和檢察院先來漯河抓了施本言,然后到潁河鎮開棺驗尸,證據確鑿后,施本言被判死刑。

槍斃施本言的那一天,還專讓他回潁河鎮游了一回街,鎮人都罵他喪盡天良,亂朝他身上扔瓜皮什么的!施本言站在汽車上,胸前掛著牌子,光頭,雙目無神,一臉木然,像是靈魂已出了七竅……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施本言死后,胡可以每年都要帶女兒來鎮上為施家母子燒紙錢……

錢氏餃子鋪

錢氏餃子鋪很小,只兩間門面房,在十字街南街口處。由于房小,門前就搭了卷棚。卷棚是活的,可以撐起來,也可以放下。撐開下面可放幾張小方桌,放下正好蓋住店門,下大雨刮大風什么的,也是個護應。

錢氏餃子鋪的主人叫錢有貴,合作化的時候,錢有貴才三十幾歲。那時候我剛上蒙學,每天都經過錢家小店。記得錢有貴愛光頭,肩頭上還愛搭一條很白很白的毛巾。為什么搭那么白的毛巾?現在想來可能是顯示小店的衛生好。錢氏小店確實很干凈,敞棚下整天掃得一塵不染。那是磚鋪地,磚是老磚,很大的那種,可能是錢老板經常用水沖刷的原因,連磚都洗白了。

錢有貴開的是夫妻店,每天包餃子剁餡兒的任務由他的老婆來完成。錢有貴的老婆叫什么記不得了,只知道周圍的街坊都喊她錢二嫂——這可能是錢有貴排行老二的緣故。錢有貴的哥哥叫錢有富,由于上過幾天私塾,土改時他就參加了革命工作,后來就在區里當了民政干事。錢氏餃子鋪是小鎮里的老店號,據說是錢有貴的爺爺創辦的。錢有貴的爺爺年輕時曾在陳州城里的一家餃子店里當過跑堂,偷學了人家拌餡兒的技術,回來就自己開了這爿店。錢家的餃子餡兒配料比較復雜,不但味兒好,下到鍋里皮爛餡不散,所以平常錢家不但賣熟餃子,也賣生餃子,逢年過節,也賣餃子餡兒。小時候我曾見過錢二嫂打餡兒,見她一手端熱水,一手拿雙筷兒,邊澆水邊用筷子在盆里猛攪,將餡兒“打”粘乎了,才開始包餃子。

錢氏餃子是元寶型,餃邊兒捏得也講究,個個花邊兒,全是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來的麥穗兒狀。錢二嫂不但手巧,人也好看。她苗條細腰,頭上包著花羊肚子毛巾,袖子綰到離手一拃處,就坐在卷棚下,讓過路人看著她包餃子。很有些炫技的成分,雙手如蝴蝶般飛舞,餃子很快地從她的雙手里“吐”出來,擺放在用高粱桿兒縫織的鍋蓋上,很像一排排閃光發亮的小元寶。

這時候,錢有貴在室內忙,扎火、添水、剝蒜、搗蒜泥……錢氏餃子有幾蝶兒小菜搭配,有芝麻醬、蒜泥兒、大蔥白兒、香菜、香醋,任你挑選。配菜是不收費的,只是餃子比別家貴一些,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盡管如此,由于錢氏餃子好吃味兒長,所以生意幾十年不衰。后來在錢有貴夫婦的精心經營下,錢氏餃子雙一躍成為了方圓幾十里的小鎮名吃。

其實,賣餃子每天只兩頓飯的生意:中午和晚上。早晨是備料時間,割肉買青菜,去面行扛面。包餃子的面要早早地和好,行話叫“醒一醒”,這樣包出的皮兒不泡不粘,筋道。兩口子分工很明確,外買是錢有貴的,運到店里就由錢二嫂忙活。

因為錢有貴的哥哥錢有富在區里工作,有時候來了客人,也有干部陪著來小店吃餃子。那時候還沒有公款吃喝這一說,上頭來人多是自己掏錢買吃的。錢有富也常陪縣里來人到小店吃餃子,但每次錢有貴都不讓掏錢。他覺得親兄弟領個朋友來,讓掏錢有點兒給哥丟面子。錢有富陪的客人多是縣民政局的領導,領導吃過了餃子,要自覺掏錢結帳,這也是當時革命干部們的普遍覺悟,但最后都被錢有貴婉言謝絕了。錢有貴說這是我們自家開的店,哥的朋友來吃頓飯怎好讓掏錢?如果您過意不去,等我哥進城里,你請他的客不就扯平了?話說到這一步,領導也只好作罷。雖然只是一頓飯錢,這在當時已是很奢侈。而錢有富進城的機會又不多,日積月累,就有了另一份兒感情,縣里的領導忍不住就對錢有富另眼看待了,不到兩年,錢有富就被調到了縣民政局,提了個副科級。

開初的時候,錢有貴是真心不要錢的。他心想兄弟之間,哥請幾回客劃不得要錢,可不想隨著社會主義建設的深入,哥的客人越來越多,有時還不止一個。這樣,錢二嫂就有了意見,說小本生意,怎能如此大方?你最好記個帳,到年底給哥一齊算帳。錢有貴一想也是,心想我給你留了面子,你總得認這個賬。不想幾年下來一算,哥竟領人來小店吃了幾百碗餃子,合起來近百元了。這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當時的一毛錢可買到八個雞蛋,近百元就是一大車雞蛋。現在哥用兄弟的一大車雞蛋換了個副科級,錢有貴又高興又有點兒不好受。高興的是哥升了官,說明錢家祖墳冒了煙兒,要出人物了。不好受的是自己什么也沒撈到,反賠了一大車雞蛋。他很后悔自己太顧兄弟情,每到年底算帳時不好意思跟哥開口,若是年年清帳,也不至于賠這么多。這可好,哥升到縣城,怎好再去討要?算了吧!全當為哥捐官了!于是,就自己勸自己,將賬本兒藏了起來。

事情本該這么體面地結束,不想錢有富進城當了官之后,變了,很有點兒瞧不起錢有貴的意思。尤其是他的老婆,更是把尾巴翹上了天。有一次與錢二嫂吵架,竟說錢有貴的生意好,全是錢有富當初拉貴客進店抬高了他們的聲譽。這一下,錢有貴就覺得很憋氣,心想這帳要算一算了,不能讓他們占了便宜再賣乖了。有一天,趁錢有富從縣城回來,他拿著帳本到兄長家,對錢有富說:“哥,你現在官當大了,可當初吃的餃子賬還沒算哩!”說完,也不看錢有富的臉,只顧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剩一地撥拉算盤珠兒,最后出帳是八十八塊八。那時候,干部的工資很底,一人月只有二十幾塊錢。88.8元幾乎等于錢有富近半年的薪水了。錢有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說:“我現在沒有,先欠著怎么樣?”錢有貴說:“欠著可以,但要打欠條兒!咱親兄弟明算帳,省得日后有麻煩。”錢有富無奈,只好打了個欠條兒。錢有貴拿到欠條兒,對哥說:“哥,不是兄弟我舍不得這飯錢,我是怕人瞧不起我。鎮上人都說,兄弟賠飯哥升官,像是咱賄賂了誰一樣!有這欠條兒,就不怕別人再說三道四。等回到鋪子里,我就將這欠條兒貼在后墻壁上,讓客人們看一看,看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錢有富一聽弟弟要將他的欠條兒貼在店鋪里展覽讓人看,大吃一驚,忙說:“算了算了,我把錢給你,你把欠條兒還我就是了。”說完,急忙命老婆去里屋拿錢,一五一十地數給錢有貴,十分生氣地說:“算了,這下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常有貴見哥生了氣,說:“北街的瞎老虎你知道不?誰找他借錢總要借錢者先照照鏡子,安排說,借錢時這個臉,到還錢時可別變臉呀!這回我算明白了。什么叫親兄弟明算賬。若當初我不給你留面子,怎么能惹你現在變臉呢?哥,兄弟當初全是為你好,你不領情這錢我也不要了!咱弟兄決不能因這點兒錢傷了和氣,同胞情可比這錢精貴得多!”

聽了這段話,錢有富認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很動情地望了弟弟一眼,好一時方說:“是我糊涂,你別生氣了!哥也不是那雞腸小肚之人。”

錢有貴這才笑了。從此兄弟倆又合好如初。只是第二年就來了“大躍進”,全民一夜間進入共產主義,錢氏餃子鋪也在一夜間消失。后來私人一直不準開飯館,到了1980年市場大開放的時候,錢有貴夫婦卻離開了人世。錢有富一家進了城,錢氏餃子鋪沒人繼承,從此失傳了。

方阿訇

據說方阿訇早年畢業于甘肅臨泉的阿訇學校,土改后被鎮上回民聘為阿訇時才二十幾歲,后來就在此娶妻生子,成了鎮上人。鎮上的清真寺建于清嘉慶年間,很氣派,有大殿、望月樓、鐘樓、東西經房,也有洗禮房。那時候,我還小,清真寺對我們漢民來說一直是個極其神秘的地方。不想到了文化大革命,鎮上的回民造反派帶頭扒了鐘樓,將阿訇趕出了清真寺,清真寺最后竟成了一個大隊部開會批斗人的地方。方阿訇被趕出清真寺后,就一直下地勞動,只是他仍堅持戴回民的小白帽,留胡須,平常很少與人說話,仍是一臉的嚴肅。若碰上有破壞教規十誡的抽煙喝酒者,他照樣雙目圓瞪,嚇得教民退避三舍。

當時我已在生產隊里參加勞動。全鎮是一個大隊,大隊里常抽官工修水渠什么的。方阿訇所在的生產隊為第一隊,我所在的生產隊是第十隊。出官工的時候,我們常分在一起干水泥活。因為修水渠要過不少路,過路就需要修倒虹。所謂倒虹就是在路兩旁先修蓄水池,然后在路下修一個地下水渠,用水的壓力過路。修這種倒虹自然需要磚頭和水泥,方阿訇不知何時學會了水泥活兒,回回抽官工都少不了他。我當時才十八九歲,正有力氣,活水泥搬磚頭什么的從不耍滑。所以,大隊里也回回點我的將。原來我給關同打下手,關同被逮捕后,我就和方阿訇成了很好的搭檔。一開始,看著他那不茍言笑的樣子,我也不敢與他說話。后來熟了,就敢向他提問一些過去認為很神秘的東西。當然,也有一些對回民兄弟不恭的提問。方阿訇聽后只是笑笑,也不反駁,也不解釋,只說你們不懂回民的民族習慣,如果說出我們回民對大漢族編排的笑話,你們也不會想得到的。我就問回民對我們漢民有哪些編排時,阿訇嚴肅起來,說不利于民族團結的話盡量不說不傳不信。信仰不同,各過各的日子,和諧共處多好。

雖然那是個特殊的年月,但大多的回民還是尊重阿訇的,每逢宰羊什么的,還要偷偷請阿訇。我問他還敢收錢不,他也只笑不答。阿訇的老伴是南陽新野人,也是清真寺老阿訇的獨生女兒。我記得她個子不是太高,眼睛也好像老是睜不開似的。她也不愛說話,我見過她多次,好像始終沒聽她說過一句話。我想她和方阿訇生活在一起,一定是很靜的。

方阿訇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兒子叫方向,“文革”開始不久就去了南陽外婆家。阿訇的女兒叫方妮,仿她母親,也又矮又胖,模樣兒很一般。那時候她上初中,當時的初中已是社辦中學,學習沒有鬧革命的時間多。公社里開大會批判走資派什么的,也要讓學生們參加,目的是受教育壯聲威。方妮個子低,排隊入場時總是站在最前面。只可惜她膽子小,從不敢抬眼看臺上被斗的人,更不敢帶頭喊口號。這樣,老師就嫌她斗爭意志太薄弱,思想有問題,并專找到方阿訇談這個問題,說是若政治表現不好,將來推薦上高中會受影響的。方阿訇聽出老師也是好意,沉默片刻,很感激地對那老師說:“您放心,我會給她好好談一談的!”

也不知方阿訇是如何與女兒談的,方妮兒仍是很少說話,只是突然間像長高了個頭兒,站隊時再也不能排成第一排了。為此我還偷偷問過方阿訇,他仍是先神秘地笑笑不作答,追問得急了,他才說是為女兒特制了一雙高幫鞋,在里邊墊了東西,在處邊看不出來,所以女兒的個頭兒就高了兩公分,自然就朝后排了幾排,不再引人注目了。最后還有哲理地說:“哎,人生在世,少當出頭鳥沒什么壞處,至少能保個平安!”

可是,令方阿訇做夢未想到的是,他保住了女兒的平安,卻沒保住兒子的平安。他的兒子方向當時在南陽外婆家讀初中,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有一天他在學校的一個墻上寫了“蔣介石萬碎”幾個字。雖然是“萬碎”不是“萬歲”,但在當時完全可以視為“反標”的。學校里的頭頭們立即報案,公安局立即派人來偵破,通過對筆跡,發動群眾揭發,最后認定是方向所為。將方向帶到派出所一問,他又供認不諱,還眼睛瞪得很大地說:“萬碎是碎尸萬斷的意思,可不是萬壽無疆的意思!”公安局是作為反革命事件立的案,怎還聽其狡辯。并聯系到其父是阿訇,阿訇基本屬于剝削階級,其反動本質已昭然若揭!先帶到學校召開批斗會,然后報請上方批捕。怎奈年齡不夠18歲,雖然當時不講法了,但畢竟年齡不過線,最后將其送到了少年勞教所進行勞動教養。

方阿訇接到南陽臥龍區公安分局下達的通知之后,驚詫如癡,急忙請假去了南陽。在勞教所里見到了方向,他萬分不解地問兒子說:“你怎么想到寫這幾個字?”方向那時候已被剃了光頭,穿的是勞教服,目光有些呆然地望著父親,好一時才說:“你知道什么叫神差鬼使嗎?我當時想起這幾個字時,覺得還有一種發明感,所以很興奮,就神差鬼使地寫了下來。阿爸,你想想,我可是全中國第一個想起這幾個字的人!所以,我并不后悔!”方阿訇做夢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等話,他一下呆了,怔然了許久,再沒說一句話,最后用手有力地按了按方向瘦弱的肩頭,揮淚而別。

方阿訇從南陽回來后,更少說話,面色也陰郁了許多。我很同情他,勸他說:“方向畢竟還是個孩子,上頭也不會對他太那個!”方阿訇看我一眼,許久才嘆氣道:“這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覺得并沒什么錯!問題是硬讓我也說他有錯!你想想看,我是阿訇,方向雖說是我的兒子,但也是我的教民,如果硬是這樣讓我曲直不分,日后還讓我怎樣作阿訇?”

聽完這話,我禁不住很敬佩地望著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如此地堅持自己的“阿訇原則”。他女兒不想喊一些違心的口號,他就幫她做“假”,使她避開讓人矚目之處;他的兒子雖然這樣因幼稚無邪進了勞教所,他竟以無言的方式鼓勵他的獨立思考。這樣的阿訇和父親,真是難得。盡管造反派們把他趕出了清真寺,但他身后那座無形的清真寺你永遠趕不跑拆不掉!

更令方阿訇料想不到的是,方向在勞教所內為堅持自己的民族習慣,進行了絕食斗爭,最后被活活地餓死在了勞教所內。

方阿訇夫婦趕到時,方向已咽氣了兩天。方阿訇夫婦望著兒子枯瘦如材的尸體,都沒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掉著眼淚。他們用自己滾下來的淚水很靜地為兒子做洗禮,從頭到腳,使淚水滲透到每一個部位……

羅維娜

江小雪離開宣傳隊后,公社抓劇團的頭頭兒又招來了一個名叫羅維娜的女知青,也是鄭州鐵五中的學生,會跳舞,能跳把腳尖兒立起來的那種芭蕾舞。鄉里人見識淺,當時《紅色娘子軍》的電影還未拍出來,大多沒見過這種洋玩藝兒。鎮上有一個老右派見過世面,說他解放前在滬上讀書時看過俄羅斯芭蕾舞團的演出,什么《天鵝湖》、《胡桃茄子》、《葛貝莉亞》等名劇都看過,那才叫藝術。說這話的時候,雙目放光,嘴里直流哈拉子。

其實,羅維娜是那種很豐滿的女孩子,她是剛剛來插隊的知青,年齡還不足18歲,卻給人十分成熟的感覺。她平常不愛多說話,見人總愛甜甜地笑。她說她的身材不適應跳舞。一是個子過高,18歲已快一米七;二是發胖的趨勢又很難控制;三是年齡朝上長得催人急,別人很小就進了團,自己還要在鄉下練幾年。最后并特別解釋說自己發胖的原因是遺傳,她說她的母親就是又高又壯實,在客車上當列車長,能讓小偷畏懼三分。說完,她還很失落地長嘆一聲:“唉,美好的理想化為泡影,只好改唱梆子戲了!”

與江小雪相比,羅維娜的嗓子很適應唱豫劇,又粗又亮,音域寬不說,不時還略帶點兒沙啞,顯得老氣橫秋,與她的年齡極不相配,不想就因這沙啞之音,卻使她的唱腔極具特色。只是她不懂豫劇板眼,好掉板。唱戲不同唱歌,很需要心板硬。所謂心板,說白了就是天生的。當然,靠多練也能達到,但那需要時間。當年演樣板戲都是革命任務,是容不得你再去練功的。江小雪在的時候,《紅燈記》里演李鐵梅,現在羅維娜來了,本應該接演李鐵梅,可根據她的個頭長相和粗亮的嗓門兒,是不適合演小鐵梅的。最后領導研究決定,讓原來演李奶奶的演員改演鐵梅,由羅維娜來演李奶奶。趕巧飾演李玉和的演員又高又大,讓羅維娜與其配戲,正附合英雄形象,再加上李奶奶的唱段較少一些,正好能彌補好掉板的缺陷。就這樣,羅維娜就成了“李奶奶”。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羅維娜憑借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和精湛的表演才能,一下就唱響了潁河兩岸。

鎮西街有一家姓劉的,主人叫劉連來。這劉連來曾在鄭州鐵路局當過幾年大師傅,1961年的困難時期被下放了。劉連來在列車上當大師傅時,認識羅維娜的母親。有一天他去劇場里看演出,發現羅維娜很像她的母親,便到后臺去詢問。他問羅維娜說:“你的母親是不是叫蘇悌云?”羅維娜吃驚地看了劉連來一眼,說:“是呀!你怎么知道?”劉連來一聽沒認錯人,很高興,便如實說了。羅維娜他鄉遇到母親過去的同事,也很高興。接著,劉連來又說了蘇悌云不少好處,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當初劉連來被列入下放名單時,蘇悌云替他說了好話,雖然沒攔得住,但終歸是幫過忙的。所以,劉連來就覺得蘇悌云有恩于自己,現在有恩于自己的人的女兒來這里插隊,無論如何也要盡地主之意,多多關心關心。從此,每逢家中做了好吃的,他就來宣傳隊里請羅維娜。一開始,羅維娜有點兒不好意思,后來盛情難卻,便去了。到了地方兒后,方知劉連來的老婆是鄭州郊區人,滿口鄭州腔。羅維娜就覺得與劉家親近了不少。于是,就常來常往了。

羅維娜發胖的原因就是愛吃肉,尤其是肥肉,更尤其是瘦帶肥的肉丁,她見了就兩眼發綠。她說肥肉香,尤其農家養的豬,生長期長,肉礠實,筋道不膩。不像城郊農家養的豬,雖然更肥,但多是吃城里飯店的泔水剩菜長肥的,不干凈,易得傳染病。她說自己愛吃肉也是仿娘,她的母親蘇悌云也極愛這一口。劉連來在火車上當大師傅時,拿手戲就是紅燒肉丁。因蘇悌云是列車長,每逢開飯時,劉連來總愛在她的飯菜下藏幾塊紅燒肉丁。肉,在那些困難的年份里,可算是最珍貴的禮物。也可能是因這點兒情份,蘇悌云才為劉連來說過幾句好話。劉連來不忘情,正找不到報恩的機會,現在恩人的女兒來了,他自然要想盡辦法讓羅維娜吃上紅燒肉丁。

當然,那時候農家很窮,一般人家一年里也吃不上一兩頓肉。就是能買到一點兒肉也舍不得燒肉丁,多是摻許多青菜包餃子。好在這劉連來會大廚,再加上他人干凈,雖然只在列車上沒干幾年,穿戴已像城里人。他又是一表人才,雖為廚師卻不是肥頭大耳的那種,卸下圍裙簡直就是一位白面書生。由于他各種條件都優秀,所以鎮上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多請他去掌勺。那時候沒工錢一說。只封五塊錢的禮錢,再送幾盒劣質煙。自從見了羅維娜,劉連來就改為只收禮錢,不收香煙,但補了一個小要求,就是允許他用主人家的肉、油什么的燒上一盤紅燒肉丁,并直接說明,是專為從鄭州來的侄女備下的。眾人看劉連來有這情份,再加上大伙又都愛聽羅維娜唱的李奶奶,皆欣然答應。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竟無形中成了一條規矩,誰家請了劉連來,再不送煙,只給他備下紅燒肉丁的材料便可。劉連來自然高興,做其它菜時,想法生點兒為主人家省東西。他說這叫兩好擱一好,是最好不過的事兒。

可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樣的好事情最后竟釀成了一場悲劇。

事情的發展實屬偶然,大概是第二年的秋天,劉連來被鎮北一家姓黃的人家請去辦喜宴,主人也按眾人約定的規矩給劉連來備下做紅燒肉丁的材料,劉連來干完活將過油燒過的肉丁和佐料拿回家。不想那天宣傳隊下鄉演出,羅維娜沒回來。劉連來沒舍得自己吃,將肉塊和佐料放了起來,等羅維娜回來再給她做。羅維娜第二天中午才回,劉連來得信后急忙派家人去宣傳隊駐地叫她上家來,等羅維娜來到,他已將紅燒肉丁做好了。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羅維娜吃過那盤肉丁不久,竟面色發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劉連來一看癥狀,知道是中了毒。他很害怕,急忙用架子車拉起小羅就朝衛生院跑。到了地方,先洗胃后化驗,方知是中了黑線鼠疫。原來劉連來雖然將肉放在了柜子里,但還是沒逃過老鼠的偷襲,恰巧偷吃肉的老鼠是一只黑線鼠,傳染給了羅維娜。因為羅維娜是知青,又是毛澤東思想宣傳員,公社領導得知消息后極其重視,命令公社衛生院要極力搶救。公社衛生院的條件畢竟有限,衛生院的頭頭兒們怕擔責任,急忙打電話向縣衛生院要了救護車。怎奈黑線鼠疫太厲害,加上又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最終也未能救活羅維娜。

就這樣,一個花季少女因一盤紅燒肉丁丟了性命!

這一下,最不能接受的自然是劉連來,他得到羅維娜死亡的消息后大叫一聲,接著就雙目打直,口水順著嘴角兒朝下飄灑。家人急忙拉他去醫院,掛了兩天吊針才清醒過來。

這個意外的事故本應該結束,按常規由縣知青辦通知羅維娜的親屬來此提出要求,然后埋葬,再立一塊碑什么的,就算了結了。因為當年知青下鄉因病因意外傷亡什么的不止一個,據說云南某地就專有知青墓群和紅衛兵墓地。有的還因救人犧牲成為英雄的,比如有一個叫張華的烈士,就是死后才成為知青們的學習榜樣的。羅維娜屬意外死亡,不是什么政治事件,國家按規定批點安葬費就算完了。不想羅維娜的父親老羅聽過女兒的死因之后,卻對劉連來提出了異議。他說這個劉連來他也認識,人是不錯,但有個愛搞女人的毛病。這人長相很帥,頗有女人緣,自己的老婆當年就差點兒被他俘虜,所以在大下放時蘇悌云才為他說了好話。現在他對我女兒如此好,好得似乎有點兒出格,這不能不讓人懷疑他有什么目的。所以最好檢查一下小娜的身體后再商談其他事宜。因為扯出了蘇悌云與劉連來的一段舊情,在場的蘇悌云也不好為劉連來開脫,只好聽從丈夫的。

人死為大,上級只好按她的要求辦。不想一檢查,問題真的出來了。這羅維娜雖年不過二十,但已不是處女了。而更令人吃驚的是,竟已懷了孕,快兩個月了!

可以說,沒有人會想到會出現這結果,事情一出來,人們第一個懷疑的自然是劉連來。就是說,很可能這劉連來有故意殺人滅口的嫌疑。因為當時對女知青被奸污的政策與動用軍婚一樣,至少要判三年以上徒刑的,所以,由此推斷,定是這劉連來以紅燒肉為誘耳,干了見不得人的事,得知羅懷孕后,唯恐暴露,才殺人滅口的。當時各公社都成立有群眾專政指揮部,可以隨便抓人。頭頭兒們一聲令下,就從醫院里將劉連來抓了起來。劉連來一聽說是他故意毒死了羅維娜,大呼冤枉。可盡管他大呼冤枉,但又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為那時國內還沒什么DNA檢查,又由于羅維娜肚子里的孩子已成形,從精液上已分辨不出,所以最后他被屈打成招,被扭送到公安局,判為死刑。只是還未等執行,就病死在了獄中。

現在分析,劉連來肯定是被冤枉的,因為他本領再大,也不可能抓一只黑線鼠讓羅維娜染上黑線鼠疫。再說,宣傳隊里的演員多是情種,羅維娜又是知青,浪漫的事情在這些人群中多有發生。羅維娜每次去劉家,大多是劉家一家人都在,而且是吃過紅燒肉丁說一陣子話就走了。劉連來就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沒機會。但在那種年月,是沒人給他講這些的。因為知青問題在當時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當地領導為平安無事,也只好讓劉連來倒霉了。

羅維娜肚子里到底是誰下的種,至今已成了難解之謎。

李嵐

李嵐在省城一家名為《市場銷售》的雜志社工作,有個女兒才5歲。世界經濟沒發生危機之前,她的工資穩定在4000元左右。有時候上稿多了,會拿到更多一些。她老公姓白,叫白雪冬,在一家民企打工,月工資5000多元。夫妻倆月收入近萬元,已進入了白領階層:有車有房,時常出門旅游,每月一個人的工資算花銷,另一人的工資除去每月還房貸1200元外,剩下的全存。李嵐為防后,買了基金定投,還為全家人購買了保險。

日子本該越來越充實,雖邁不上富豪之列,但總算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不想2009年初,金融危機影響了他們的收入。李嵐所在的雜志社訂數直線下降,所以編輯們的工資也開始銳減,李嵐一開始想可能是減去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不想竟是一半。這就使她的工資開始在2000元左右徘徊,到了年底的最后一個月,她只拿到了1700元。

1700元幾乎連她5歲女兒的花銷都不夠。李嵐的女兒叫悅悅,正上幼兒園,每個月的學費是800元,她還為女兒報了個舞蹈班和一個語言班,需要600元,加上女兒的零食和衣服,一個月下來,她的工資差不多要花光光。再加上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水電費、通迅費需要1500元左右,另外還有500元的私家車汽油費、保養費用,就更加捉襟見肘了。李嵐給同仁發牢騷說:“以前每個月掙4000多元時,我的工資正好可以顧全家支出,多收入的編稿費,還能到商場給自己買件時尚衣服,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只能動用老公的工資了!”

然而,她老公白雪冬的工資也在銳減,上個月,也已經過半了。白雪冬幾乎每天都要到MC機上去查詢,看有沒有意外的驚喜,而每天給他帶來的多是失望。他的精神開始隨著工資卡內的數目變化無常,對李嵐說:“原來以為經濟危機離我們很遙遠,這怎么說來就來了呢?這怎么說來就來了呢?”

李嵐心想,好在以往存了點積累,要不,真正要捉襟見肘了。為了多掙錢,她開始另尋門路,開始搞點兒灰色收入,只可惜,她一沒權,二沒地位,充其量就是一個有知識的打工者,她的所謂灰色收入就是與幾個相熟的小記者去下面打牙祭。如踫上炮廠爆炸、煤礦出難的,或者是計劃生育有貓膩的縣或鄉,就結伴去敲詐當地領導,以曝光為要挾,弄上一萬兩萬的,回來分賬。一般干這種事的多是男人,就因為有李嵐這位女士,使這支隊伍給對方的可信度就比較大,所以他們屢屢得手。有一次,李嵐一下分到了4000元,驚喜得她連著把那沓兒百元大鈔數了又數,似發了橫財般心跳如鼓。

這樣干了幾次,李嵐就從中學到了不少經驗,同時也意識到了別人為什么要帶她的原因。人這玩藝兒,總是貪心不足,掌握了敲竹杠這條門路和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之后,李嵐就覺得與人分贓太少太虧,不如自己干。她與丈夫商量,若再遇到這種信息,就由他們夫妻二人同時出馬,讓白雪冬冒充報社記者,下手狠一點兒,一家伙弄他個三萬五萬,心中就不會如此慌了。

因為白雪冬在民企上班,對記者這一路不太通路,李嵐就很認真地傳授,一有時間就給講一些記者下鄉如何應對官員的事情,并給他弄了個假記者證。一開始,二人干得還算順手,只是經不住人家獻殷勤求他們筆下留情,于是他們就心軟了不少,本該“敲”個一萬兩萬的,結果幾千元就收了兵。盡管每次出發前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不再手軟,一定要下狠手,猛敲對方一家伙,但最后還是退讓了不少。如此干了幾次,二人得錢兩萬多元,比起平常收入,自然是天文數字。于是二人一商量,便各自辭了工作,專干起了這營生,為擴大經營,他們四下收買眼線,并且找朋友托鄉親,為他們提供信息,這些年,盡管上頭一再抓安全,但諸多小煤窯漏水、炮廠爆炸、工程塌方、火災死人的事故還是層出不窮。每當事故發生,記者們便聞風而至,他們像兀鷹一樣無情,面對血腥,一不管死者家屬淚雨紛飛,二不想報道事實真相,一心只想借掩真相敲詐當地官員。當地政府為隱瞞真相,總要讓媒體為他們打掩護,拿錢保官。當然,吃這路飯的人不少,其中有真記者也有假記者,大伙碰到了一堆,都心照不宣,最后總能分到一杯羹。白雪冬原在民企里搞推銷,見過世面,通過幾次歷練后,水平很快就超過了李嵐,他告誡李嵐說,你原來的那幾個搭檔水平有限,只能小打小鬧,告訴你,干這種事情心理上一定要硬,要整天把自己想成是央視“焦點訪談”的記者,只有這樣見到下面的官員才不怯場,才敢虛張聲勢,才能從氣質上壓垮他們。把他們打垮了,他們才會乖乖地掏銀子!有幾回,他竟把省報的幾位真記者都給唬住了,皆以為他是京城某大報的老記,向他敬煙不止。

由于他們夫婦配合得當,信息靈通,一連幾次都吃了“獨食”。這樣以來,就遭到了眾怒。原來與李嵐合作過的那幾個假記者更是氣憤,罵李嵐忘恩負義,更恨那白雪冬,幾乎是小人一個!為給他們兩口子點顏色看看,幾個人一合計,就決定報復他們。一天,離省城不太遠的一家小煤窯漏水事故,死了好幾個窯工,基本上已算得上是大事故。假記者們得到信息后,都約好不去,只將信息透給了李嵐和白雪冬,李嵐夫婦不知是計,興沖沖地跑了去……殊不知,假記者們早已將他們的底細透給了公安局,等他們一到,三審兩問,便給他們戴上了手銬……

那天晚上,去幼兒園接送悅悅的不是李嵐,是一名女公安。悅悅哭著要找媽媽,盡管幾個女民警輪流照顧,她還是鬧到半夜,直到鬧累了,才含淚睡去……

孫方友,1950年出生于河南淮陽,河南省文學院專業作家,先后在《人民文學》《收獲》《鐘山》《花城》《大家》《中國作家》等刊物發表作品,出版有長篇小說《鬼谷子》《衙門口》等,中短篇小說集《刺客》《水妓》《貪獸》《虛幻構成》《女票》《美人展》《黑谷》《謊釋》《孫方友小說選》等。作品曾被翻譯為英、法、日、德、俄、捷克、土耳其等多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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