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學(63)
坐著,甩頭發,
以此幫助記憶。
想起某一天、某件事。
坐著,估計待會兒
我還要站起來。光線不太好。誰說過
“窗戶是接納新世界的陰戶”?
說得那個難聽哪。
(說這話的一定是個
一身浪漫勁兒的中年婦女。)
上午我做眼操,下午讀閑書,熬到
晚上,我知道熬不過了,我得從窗戶爬出去。
瞬間想到性生活。老了,沒有禁忌了,何況
這僅僅是個比喻。
曇花又怎么樣呢?
雨中的大麗花又怎么樣呢?
安吉麗娜·朱莉又怎么樣呢?
每個夜晚都有它不變的原則。
(夜晚我是一條隧道,通往新幾內亞。)
在這個房間里,我將死于寫作,這總比
死于一個不知名的女人或霍亂來得安靜。
詩學(64)
邵勇你好,現在我在
火車上,窗外有一條河。
旅客們都睡著了,一個赤條條的女孩在
車廂里跳舞,邊跳邊吃吃笑??赡芤驗?/p>
唯獨我醒著她才朝我眨眼。
火車正在經過一座橋。我想
與你談談這座橋。這是一座
鐵路公路兩用的雙層鋼桁橋。橋上
沒有行人。從這里經過之后,
一路上都是橋的意象。這很奇怪。
聽阿黛爾時我也有這種感覺。
女人有無限可能而我們不能。那么邵勇
你還在寫詩嗎?實際上我關心的是這個。
我們做不到甲蟲那樣,因為每個人都是
自由的,他們做夢。
有人夢見了我,我說謝謝。
現在,我想與你談談這個赤裸的女孩。
詩學(65)
一場雨后,我讓身體
處于波浪起伏的狀態。
我停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呼吸,
似乎雨的節奏自然而然
被納入到呼吸中。
(我有心臟支架,可以承受
3000公斤的引力。)不同的是,
街頭漂亮的女人掙扎在被四肢所限制的
想象的球莖里仿佛那是一株著火的植物。
她們腳步匆匆。那么
一秒鐘重要嗎?
那是螢火蟲。那么
最后看看這個世界。
而我并不如此。
每當我心情不好我就帶上女兒坐上
公交車繞城一圈。店鋪招牌五顏六色,
彌漫的燒烤的煙味,細雨,人頭攢動。
在滿車零碎的話語間我努力分辨女兒的嘰嘰喳喳。
詩學(66)
在床上讀策蘭。我指的是
早上迷迷糊糊那會兒。她的
腿架在我的肚子上我將它拿開并輕輕
放到一邊,仿佛它是個小擺設。
(夜里我將它拿開過兩次現在它依然故我。)
我曾經是個唯美主義者,對一切著迷。是的,
“當我飄浮起來,向重力里灌注的
一定是自我之力,且不為我所知曉。”
6:10,我下了床,找了點吃的,回到床邊繼續讀詩。
這次我讀的是古詩,以集中注意力,忘掉它。
詩學(67)
傍晚往西走,情緒
不穩定。天橋上有人唱歌,
定定望著過天橋的人。
我前面有個女子,挺著
胸,那么高傲。就像她胸前綴滿
兩排E罩杯乳房。親親你是某種
外太空哺乳動物?繞到她的前面,
伸手裝扮成乞丐。
喝了點酒,脾氣自然大。
再喝,四肢平靜了。再喝,朝
老板娘吆喝,稱自己張三。
出門往西走,這也沒什么,只要
跟著人流,往東往西,都無所謂。
傍晚的盲目性(我說的不是暮色)
傷害了很多人,其中,不包括我。
詩學(68)
早餐吃了一碟豆子,
以致整個早上不想說話。
靜靜望著
沙發上翻滾的貓,
想忘掉我是個詩人。
唉,你知道,我是一朵茉莉啊。
通常,月亮升起時我性欲強烈,
絞著手指,陷入可怕的沉默。
很多花,有著不為人知的排他性。
比如前天,我寫了一首詩然后
跑到浴室里狠狠沖洗一番然后
換上新內褲跑到江堤上坐在凹凸
不平的水泥地上排除雜念。心想這下
行了吧,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詩學(69)
你還活著嗎?那么,請坐,
你得證明自己不是一束光,且不可逆?,F在我
在吃一塊夾心奧利奧,我將它掰開,吃一半,
留一半。留到夜里三點鐘,可我明明知道
那一半是你的。(有意義的事情:將
出落得太迷人的女人重新交還上帝)。
兩個人,在一起玩玩假死游戲。誰動
一下,誰就死了,永遠不得回來。坐在墻角我想,這是
我的房間,這是我的床,這是我的墻角——不讓
別人代替我;這是從不響一聲的電話,這是
上個月的欠費單。(此時我成了
神秘的挖掘機,舉臂支撐著夜空,就是不愿說話。)
我希望永遠活著,傾其所有以盡早贖身。
詩學(70)
有人徒步穿越沙漠;
有人坐在葡萄架下,感到牙疼。
這些都是自然選擇。
我一直住在這里,
沒有離開的想法。
這里空氣宜人啊。
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我就喜歡簡單,
如這一聲“啊”。
詩學(71)
我癡迷于某件奇怪的
機械裝置它滴答作響像
一顆定時炸彈可是又不是。一天
我將它揣在背包里去見一個熟人。
R的父親??蓱z的R
死于9年前的一次墜樓,
自一扇窗戶。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想了想我掏出了它,
“送給你吧?!?/p>
“它原本就是我的。”他說,
“這只是形式問題,
因為我是父親?!?/p>
三下五除二,他拆開了它,沒有
留戀的意思。
我該走了,R。這兒,
窗戶被油漆過,周圍
像如夢初醒一樣。
滴答聲來自哪里?
穿過你整個的自我。
詩學(72)
灰色城市向周邊輻射,
建立起灰色共和國。
男人女人,相互穿過邊境。
在那兒,
我仿佛是一顆仙人球,
我仿佛是靈魂本身,
——它比我第一次看見它時
縮小了一半,這是更年輕的它,
沒有經過他人之手。
詩學(73)
讀完了所有的書,亨利.米勒,庫切,庫雷西,還是
無法描述茉莉。因為我快要死了,變得心平氣和。
哦,是嗎?她說。她相信
鬼魂的存在,只要你及時給它充電,往里面
倒電解液或一點點可樂?!澳銜吹剿?,再次
回到你的身上?!彼T著你,低頭對你唱歌,仿佛
你是一座大廳??晌曳磸托褋磉€是
無法描述茉莉。沒有任何屬性
的花,讓我完完全全接受一種哲學。晚上八點
嗅它的花瓣,十一點再來一次,像是專門為了補上一課。
在凌晨吞下所有的藥片,白的、藍的、玫瑰色藥片。
太陽升起時在床上分辨
穿透手掌的光線(瞧,我的手),或讀自己的詩。
墻角的茉莉,一朵小白花,我們很脆弱。
還是有所不同,每一天,我們很脆弱徒有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