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度

37度是人的體溫。

“發小”大學畢業后，與他的對象，也就是他的大學同學一塊兒分到省城一家事業單位上班。不久兩人結婚，單位分給一套兩居室的住房，小日子甜滋滋味兒。他可是咱老家走出去的高才生啊，瞧他老爹、老娘樂的，逢人就夸他家的三兒有出息，村里的孩子都以他為標桿，我們同齡人也是十分仰慕呢！

1996年，他倆嫌工資不高辭職下海做起生意。當時的決定比項羽“破釜沉舟”還毅然決然，根本沒和鄉下的爹媽打聲招呼。氣得他老爹三天米水未進，一病半個月。病好之后，老爺子發狠，再也不認這個兒子。

根據大學專業特長，他倆從事農技產品推廣業務。剛開始推廣一種能夠促進瓜果蔬菜以及農作物增產的葉面肥。產品液態原料，小袋包裝。按一定比例兌上水噴灑在植物葉面上，能增產30%。拿水稻舉例，正常畝產1000斤，增產300斤，按當時8毛一斤計算，去掉40元一畝成本和人工開銷，每畝可增收200元。可莊稼成熟要有個過程，那可不是立竿見影的事情。還有，雖說農民的情感是樸素的，但那些年，很多忠厚的農民無數次被一些無恥之徒欺詐、愚弄，讓他們不敢輕易相信陌生人。省城附近打不開市場，其他地方也計無可施，眼見投入的成本很難收回，急得兩人整日愁眉緊鎖。想回老家找爹娘，又怕倔犟的老爺子趕他們出門。沒奈何，他們想到了在家鄉工作的我。說實話，一個站三尺講臺的人，平常很少與外界交往，即便有三五個種田的好友，也不能拿他們家的莊稼當實驗品吧。可是“發小”在萬難之中開了口，總不至于不聞不問吧！于是我努力做父母的思想工作。開始父母不肯，經不住我的再三承諾，于是父母答應從承包的20畝田地中拿出一半。當我將此消息告知他倆時，他倆的感激之情就不說了。

別看他倆是省城的人，干起活來一點兒也不遜色當地的農民。田里西瓜長到拳頭大時，正是噴灑葉面肥的黃金季節，而那時正是三伏高溫之時。只見倆人頭戴草帽，脖子上各自圍一條長毛巾。男的背上噴霧器，從田這頭噴灑到那頭，來回折轉不停。女的也不輕閑，等到水噴完后，忙著往桶里加水，同時也將液態肥加到水中。當然不止噴灑西瓜，還有黃豆、水稻等。那年入暑以來高溫不退，三伏天的氣溫少說有37度，看著倆人在田里如此辛勞，我們都在勸阻。他老爹老娘舐犢情深，看到兒子、兒媳如同玩命，老倆口再也坐不住了，也將自家的農田全部拿了出來。

科技興農的腳步，是從大膽嘗試中邁開的。當年秋季，使用葉面肥的兩家，無論莊稼還是瓜果蔬菜，都獲得豐收。好消息容易插上翅膀，很快，這項新科技不僅在當地開花，通過親友極力引薦，就連省城周邊地區也接受了。這么一來，他們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很快，他們就注冊了公司，同時在各地開設了多家分店。自此以后，他倆再也不用親自下地了。由于各自的忙碌，我和他的聯系越來越少，有時候也只是象征性地在節假日互發問候短信。

打從生意做大以后，他倆幾乎不再回老家。曾經我與他父親閑談幾許，老人在欣慰的同時，偶爾發出一聲嘆息。

時間如流水，一晃到了2006年。他大哥的兒子結婚。婚禮定在農歷六月舉行。老爺子催了好多次，他才答應趕回來參加。

農村辦婚宴，圖的是喜慶、熱鬧。東家借上桌、椅、板凳，西家借來碗、筷、瓢、盆……在院子里搭上棚子，支幾口大鍋燒菜。家里擺上兩桌，分別給女方家的男、女送親人員坐，其余賓客一律集中在院子里。那天上午，新人已迎進門，親友賓朋已經入席，這時，他倆開著一輛豪華轎車姍姍而來，離家很遠，就不停按動喇叭。看到滿院客人坐在棚下，他與妻子竊竊私語：“溫度這么高，肯定有37度，怎么受得了。”父母見有出息的兒子、兒媳回來了，急忙讓他倆和院中賓客打招呼。他倆不管不顧，一頭鉆到屋里，一屁股坐到送親的桌上，弄得安排酒席的人員不得不重新調整座位。席間，倆人夸夸其談，不是說城市如何像天堂，就是說鄉下這不好，那不行。宴席還沒結束，倆人在父母的阻攔聲中，坐上轎車揚長而去。后來聽說他老爹為這事又大病一場。

打那以后，我們幾乎失去了聯系。只是聽說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好。

2010年，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說他們被人騙了，欠了銀行很多貸款，公司倒閉，所有家產作了抵押還不夠償還。開始我以為別人出于嫉妒詛咒他，后來證實確有此事，我為他的不幸深感痛惜。

去年暑假，我到省城參加業務學習，那天休息，我與同事轉到小吃街。走進一家餐館，我驚訝不已，那個手握炒鍋，滿頭大汗的廚師正是我的“發小”。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后喊來正在洗菜的妻子。他倆盛情留我和同事午餐，席間我們聊了很多，感慨世事滄桑，人生無常。后來話題落到天氣上。他說：“今年夏天真熱啊！”我說：“是啊，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氣溫37度呢！”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