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婆”奶奶

奶奶28歲才出嫁，嫁給了40歲的爺爺。他倆同一屬相，都屬羊，爺爺恰恰長奶奶12歲。

爺爺已結過婚，先奶奶對于農村的姑娘來說也算是“大家閨秀”。先奶奶的母親是老城東街的閨女，少數民族（回族），嫁給了先奶奶的父親，因為先奶奶的父親家家底厚實，一家都是好老實人。先奶奶姊妹兩個，姐姐早已出嫁，先奶奶嫁給我爺爺后，家中只剩下老太太一人。當時家中有一頃多地（100多畝），莊外有個大梨園，雇有長短工，家底殷實。

先奶奶與我爺爺結婚幾年，未生一男半女，東瞧西看也未治好，后來有病也就去世了。

奶奶是窮人家的閨女，一無房產，二無田地，上有三個哥哥都是靠打工為生，全家的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28歲的奶奶在當時來說也算是老姑娘了，窮嫌富不要。經人介紹，嫁給了我的爺爺。

爺爺兄弟三個，都是靠種地為生，勤勞能干，省吃儉用。農忙時干活，農閑時磨粉，既賣粉面，又賣粉條，家底也算厚實。爺爺最小（老三），弟兄們分家時，每人分得四十畝地，牛具車輛也算齊全，在當時農村來說，也算是富裕戶。

奶奶嫁來后，兩人感情很好，爺爺是莊稼把式，又會使牲口，奶奶忠厚賢惠，日子過得很順暢。唯有一條不順心的事，就是奶奶來四年了仍未有子，這可急壞了一家人。東看西看，總算有了我父親。那年奶奶32歲，爺爺44歲了。

父親的降生，給家庭帶來了無限歡樂。父親又白又胖，十分討人喜愛，我老太就像獲得了稀世珍寶那樣，整日抱著孫子不舍得放下。

爺爺奶奶都是孝順人，農忙農閑，總不忘瞧看先奶奶的母親。他們都是趕車去，買上老太太愛吃的果品。每次去，老太太的心就像開了花。臨走時，她把自己賣糧賣梨所得的錢預先都換成銀元，整把整把地塞在車上，貼補她的女婿和續閨女。久而久之，在一個災年，我爺爺又置買了40畝地，合起來也就80畝地了。

四年后，我的叔叔出生了，48歲的爺爺晚年得子，別提有多高興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民國28年（1939年）二月二十三日，我爺爺因患食道癌而撒手人寰，那年爺爺只有57歲。

45歲的奶奶，懷著喪夫之痛，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子，開始了艱難的生活。聽奶奶講，爺爺臨終時只安排她一件事，不管窮富，再難也得讓兩個孩子好好上學。因爺爺嘗到了識字不多的苦頭，為的是讓孩子日后有個好的前途。奶奶也是按爺爺的臨終囑咐辦的。父親上到中師，叔叔縣中畢業，為日后他們的教師生涯奠定了堅實基礎。

爺爺走后，奶奶心無著落，只是悲傷，一派茫然。無奈，請來了娘家三哥（我三舅爺）幫忙料理家事，一是可幫助干大田的活，二是可替她操心，因為奶奶不識字，人太老實，平時不會操心，也不愛操心。三舅爺來時，又帶來幾個男女，農忙時再雇上兩個短工，家里家外也就可支撐下去了。

奶奶一生沒大言語，脾氣很好，品行也很好。對上孝順公婆，端吃端喝，對一群侄男侄女疼愛有加，視如己出，所以一群侄男侄女對我奶奶十分尊重，像對待自己的親母親一樣。妯娌之間相處很好，事大事小，奶奶都突出“忍讓”二字，以“和”為貴，大家小家都在和諧中相處，從未有吵架磨嘴現象發生。

奶奶是窮人出身，所以他深知窮困之苦。每逢麥收秋收季節，她都要到地里轉轉看看，盡力周濟窮人。

一年，麥子已頂飽仁，鄰村的老奶奶蓋鍋不掀，一家人餓得實無下鍋的東西了，她就到我家麥地里割了一大捆麥頭，打算回去捶捶簸簸煮吃。恰被我奶奶和父親撞見。鄰村老奶奶很不好意思地說明緣由。我奶奶和我父親安慰一番后，親自把麥捆幫她抬到地頭，遞到老奶奶肩上，送到路上，并囑咐她吃完了再來割，不能讓孩子們挨餓。那位老奶奶逢人便說，見人就講，說奶奶實誠大方，菩薩心腸，教子有方……多年后提及此事，她還感激不盡。

鄰村窮人多，無地的戶也多。每到麥收季節，拾麥的人也多（邊拾邊搶）。每到裝完車時，我奶奶就會安排裝車的伙計說：“多留點車底子，讓他們一個人捆個麥個子，好養活孩子老婆。”伙計們就按奶奶說的辦。大車一走，他們就一哄而上，每人捆個大麥個子，笑瞇瞇地背著回家了。一傳十，十傳百，都說我奶奶是個好老婆。所以“好老婆”的名聲也就在外傳開了。一直到我奶奶去世時，知情人邊流淚邊說：“多好的好老婆啊，一輩子沒少行善，俺一家多虧著她啊，要不，咋能會活到今天！”

奶奶一生節儉樸實，窮時富時，她都省吃儉用。從我記事起，我奶奶冬冬夏夏的衣服，沒有不帶補丁的（那時人都窮）。只有一身門面衣服——藍洋布褂子黑洋布褲子，這是她唯一的一套門面衣裳，啥時走親戚啥時才舍得穿上。走親戚一回來，奶奶就立即洗洗疊疊放起來了，直到下次出門時才舍得拿出來穿。

奶奶手中沒斷過零花錢，那是父親叔叔每次回來給她的。奶奶用布包了幾層，放在箱底，舍不得花。但只要有人有難處了需要用錢，她會毫不猶豫地資助他人，幫人買糧，幫人看病。還與不還，她向來不提。被她周濟幫助過的人，不計其數。這樣，“好老婆”的名聲就越傳越遠了。

父親叔叔每次回來給她買的零食果品之類，她自己也舍不得吃，用紙包了又包，放在箱子邊。只要她的孫輩到她跟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讓我們吃。

一次，我放學后到奶奶床邊一坐，奶奶就順手拿出橘餅塞到我手里，非讓我吃不可。我一看是個囫圇橘餅，就順手退給奶奶說：“那是爹給你買的，你還沒有吃，我咋能吃呢？”奶奶笑著說：“我已吃過了，可甜呢，你吃吧！”我知道奶奶的脾氣，這是她善意的撒謊。我裝著生氣的樣子說：“奶奶，你不吃，我也不吃。”奶奶看我執意不吃，她才掰了一小塊填到嘴里，剩下的又都塞給了我，笑著說：“奶奶年紀大了，牙口不好，你快吃吧，小孩吃了好，順氣……”此鏡頭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幾年前，我特意寫了一篇散文《橘餅》，以追憶祖母之愛。

掐指一算，奶奶去世已40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