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之重

2013年6月28日晚，正在燕山朗誦會現場，突然接到《中華讀書報》“家園”版主編舒晉瑜電話，邀我參加“好人沛縣”宣傳活動。“義”字之前，不容推辭，率然允之。其實，“好人”這個話題，有關道德，有關價值取向，文人在場，是應有之義。

29日10時到徐州東站，欲下車時遇一事件——在前排位置，女列車員對一婦人大聲抱怨，好像那婦人有大錯。趨前問詢，卻原來那婦人也要下車，但只身偕兩兒童——抱一、拎一，而身邊又有兩大包裹，列車員幫也無法幫，因為重。我笑而曰，此非難事，就交給我。

下車時，舒晉瑜與評論家黃艷秋兩位女士合拎一包裹，剩下的那個歸我。本以為是小事，一拎卻感到嚴重，用全身力氣才可走跬步。好不容易拎下車廂，我已作汗牛喘，原來人一過五十，好心已沒有好力氣做伴了。問婦人有沒有接站的人，她說有，她老伴就等在出站口。但站臺離出站口，要穿一棧橋，過一地下涵洞，上下幾處臺階，要完成這樁義舉，除非有獻身精神。正兩難時，見一小黃帽給一顧客推行李，眼前一亮，疾步上前，你能不能再調一個小黃帽來，這里有兩件重行李。小黃帽呼來他的同志，服務費10元，我趕緊付下，對那婦人說，你只需跟他走。婦人連稱“好人”，我落荒而逃，因為做好人需付出代價，而我可支配的本錢已大不如從前，便自生慚愧。

這個開端，一如天啟，對接下來的活動，我有了與別人不同的感受。

譬如到沛縣人民醫院。該院重癥監護室（ICU）四年前收留了一個腦癱的棄嬰，手術、護理、收養，都由室里的女護士承擔，每到節假日，她們輪流把她抱回家里，視為親生。這個叫豆豆的小男孩極其可愛，護士們也無怨無悔笑容燦爛，還被評為“全國十大好人”之一，但我卻心中有別樣感觸，想到了“好人”的背后——護士們自己的正常生活。女護士，自然有白衣天使之說，但白衣天使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也有自己固有的生活秩序。在這個“秩序”鏈條上，常年嵌入一個外人，那意味著，要有強大的精力、心力和毅力，要有堅持不懈的愛與付出。

譬如到沛縣光榮院。該院院長孫沛麗，從工作的第一天就踏上了一條侍奉老人的艱辛之路，院里的老人大多身患殘疾、生活不能自理。孫沛麗二十多年如一日，對老人們的飲食起居始終親力親為，勤勤懇懇毫無怨言。自己的親生母親病危，她卻因忙于工作沒能見到最后一面。2010年12月31日，孫沛麗榮登“中國好人榜”。到院里，我發現，那里的老人對她十分依戀，希望她始終就在身邊，不能遠走。一個老人躁動不安，她走過去輕輕拍一拍他的肩膀，就立刻馴順得像一個孩子。在感動的同時，我又不禁惆悵——她已經是接近退休的人了，我不敢想象她退休后，老人們如何生活；也不敢想象，20多年來，她作為常人又是如何安排自己的家庭生活，因為我看到她本人和過去的照片，她是個異常美麗的女人。美麗女人應該屬于浪漫生活，她卻在這個狹小的天地里與老人們不離不棄地廝守，承受平淡與寂寞，這意味著，她要付出巨大的犧牲。

譬如到村民時貴榮家。時貴榮年輕時不顧家人的阻攔，毅然決然地嫁給了身體殘疾的初戀對象。在結婚后的漫長歲月中，她不僅悉心照料行動不便的丈夫，還充滿愛心地侍奉著公婆以及現已年過百歲的外祖母，為生活日夜操勞、辛勤奔波，是支撐起一個大家庭的響當當的頂梁柱。感動之余，我不禁想到，弱肩挑大梁，何等艱辛！那意味著對旁人的猜疑與嘲笑坦然面對，對苦日子的超常隱忍，對不平與委屈的獨自化解，一切都在“悲催”中完成。

讓我欣慰的是，沛縣縣委、縣政府在“好人沛縣”的創建上，立足于中華傳統美德的根性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實在體現，讓“好人不吃虧”從一個口號和愿望變成實實在在的制度設計：

——他們首先提煉出“孝老愛親、明禮誠信、樂善好義，厚德愛民、勤廉務實、公道正派”的“好人沛縣”精神，明確“誠信+孝道+善舉=好人”的好人評判表準，使官員能夠遵從，使百姓能夠奉行。

——建立民主化的好人評選體系。沛縣在機關黨委、政法等七大系統及379個村（居）均建立了好人好事評議會，每兩個月召開一次會議，推薦出好人候選人。

——從2012年起，對入選雙月“沛縣好人”每人獎勵1000元，入選年度“十佳沛縣好人”者每人獎勵10000元；對入選“彭城好人”、“江蘇好人”的每人分別獎勵2000元、5000元，榮登中國好人榜的則每人獎勵20000元，讓“好人有好報”得到現實支撐。

——把“好人精神”的發揚光大融入黨員領導干部的道德實踐活動。兩年來，共走訪農戶1.3萬戶，為基層解決實際困難3324件，查找、梳理并解決存在問題2359個，使勤政廉政蔚然成風。

——府前廣場更名為“好人廣場”，建造好人群雕、好人事跡畫廊等設施。

這一系列做法，真正做到了讓好人在政治上有待遇、經濟上得實惠、生活上被關照、社會上受尊重。不禁讓我感到，在各地片面追求GDP增長的大環境下，唯有沛縣理直氣壯地確立了“好人沛縣”的建設目標，其本身就是“好人之重”，它背后的支撐，是清晰的民本意識和家園意識。

弗洛姆在著名的《健全的社會》一書中，對美國和歐洲發達國家進行“案例”分析之后得出結論，即便是政治民主、經濟發達、生活富裕，社會也未必就和諧，人們也未必就感到幸福，也頻生精神疾病，引起社會動蕩，也不斷發生自殺事件，因為物欲的滿足相對容易，而“心欲”卻是個永不能滿足的無底洞——再理想的社會，在不同的價值需求面前也顯得無能為力，所以，健全的社會，是以健全的人格、健全的人性，健全的精神為基礎的。

所以，對“好人”的整體崇尚，使沛縣人民有了共同的道德基礎和價值取向，因而就凝聚成強大的內在動力。堪可謂，萬事興，興在同心相求，萬民福，福在共知榮辱。

“劉邦故里，大漢之源”，我有理由說，源在歷史，也源在今朝。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