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安排在下午,氣溫達到攝氏40度,坐著不動,汗水都能浸透人。
接我們去烈士陵園的同志來了,白短袖襯衣扎在深藍褲子里,黑皮鞋,普普通通,人高大挺拔,透著干練的氣質,遠遠說:“三位老師好,抱歉,我剛開過會,晚了幾分鐘,讓你們久等,咱們這就去烈士陵園!”說著進了一輛小車行駛在前帶路。
宗仁老師沒在意,拿著他那不離手的小本,我也沒說話,知道他已經進入采訪狀態。
烈士陵園就在村莊中,大門質樸,陪同的大個子同志帶著我們走進去,一位個子矮小的老人迎上來。我們已經在前一天的沛縣好人表彰大會上見過他。他就是“沛縣十大好人”之一的張悍華老人。我們已經知道,老人今年84歲了,退休以前是中學校長,退休16年來,就在烈士陵園給英靈們守靈。
這里面一定有故事,帶著這個猜想,我們跟隨大個子同志和老人一起走進陵園。
陵園占地面積不大,肅穆的氣氛,絲毫不影響它的寧靜、安詳。這就是村莊的好,村莊的質樸,使一切沒有距離。老人顯然和陪同的大個子很熟悉,兩人就一起帶著我們走進墓地。一塊塊墓碑整齊地排列在一行行的花圃里,不大的墓碑平躺在鮮花中。穿行期間,不由感嘆,這些槍林彈雨中瞬間失去生命的英烈,終于回歸泥土,有鮮花陪伴,看到今天和平歲月的藍天,聽到今天和平歲月的鳥鳴在天之靈應該寬慰。
“他們都是抗日英雄,犧牲的時候都很年輕的,大多數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那場戰斗真是慘啊。只突圍出去兩個人,其余72人,全部犧牲,我那時候是兒童團長,是看著他們犧牲的,也看著他們入葬的。”老人邊走邊說,“建烈士陵園時,我又一位一位地給他們移骨,有人說怕不怕,我說怕什么呢?我看著他們犧牲的。他們是打鬼子犧牲的,是英雄。我的父親、伯父、哥哥,都參加了抗日,坐過國民黨的牢……”
老人回到了從前,好像自己還是那個兒童團長。我相信,那是他一生不能忘懷的歲月。
我注意觀察他,這位84歲的老人,穿行在烈士陵園里,就像穿行在自家的庭院,那么熟悉、那么坦然。16年,義務守靈,再普通的人,也得說他是有精神追求的了。畢竟,一個大活人,誰會安于在烈士陵園度過日日夜夜呢?何況,是一位中學校長,從每天看著朝氣蓬勃的笑臉,到面對一塊塊冰涼的墓碑,他經歷了什么樣的心路歷程呢?
老人將我們帶進展廳。
故事從1941年的1月講起。
1941年,八路軍黃河支隊特務連在張堤口村面對大批日軍圍攻,十幾個小時的激戰后,72位官兵壯烈犧牲。展墻上是整場戰役的回顧,和部分烈士的圖像。老人的方言很重,宗仁老師和我對這場戰斗要問的很多。陪同的大個子就走上前,熟悉地把一幅一幅圖片解釋給我們聽。
兩個展廳之間,就佇立著一座巨大的墳塋,埋葬著這72位無名的烈士。
大個子指著老人說:“遺骨都是他一件一件起出來的,一件一件移到陵園。”
“一件也不少,都移來了。”老人肯定地、寬慰地說。是的,這可以解釋為什么他會在這里。這些英靈都是他親眼見過的,親手捧過的,親身陪著的。他經歷了這些英靈的生前和逝后。時光,使老人已經對他們再熟悉不過了。他們在老人心里,都是活生生的,靈魂常在的。
陵園中心的位置,佇立著一座巨大的墓碑,上刻著全體烈士們的名字。這些名字,都是后來去一位一位核實來的,除了那72位無名的烈士。
大個子有些遺憾。
但很快,他就流露出激動的神色:軍委副主席遲浩田上將為烈士陵園題詞,國防大學校長朱敦發上將親自為展廳題字。沛縣的人們,也從來沒有忘記這些烈士。這里是愛國教育基地,學生們會到這里來學習歷史。
金色的陽光照耀著村莊,照耀著陵園,鮮花和鳥鳴聲中,我們安享著和平歲月的安寧。地下的英靈,應該知道,今天的中國,已經不是從前的貧窮積弱,已經可以屹立世界的強國之林。今天的中國人已經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再不會在自己的國土上被侵略者殺戮。
走出烈士陵園,張悍華老人對我們說:“老師,再見!”
大個子對我們招手:“兩位老師,我還有個會,先走了。”
張悍華老人就對對大個子說:“馮書記,再見。”
馮書記?我奇怪地問司機:“什么書記?”
“縣委馮書記。”司機笑笑。
宗仁老師說:“是嗎?”
司機還是笑,一路繼續給我們介紹這座縣城的歷史。
是的,這里每一個人都熟悉這座縣城,都對它有家一樣的深情,這深情太深了,以至于平常的你不易覺察。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