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郁娟萍是杭州師范大學電子商務專業的大四女生,從初中起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書迷。大四時,她結合專業知識和最關心的書店生存問題,選擇了《網絡書店與數字閱讀的雙重沖擊下獨立書店的出路探析》作為畢業論文選題。“我知道,要把這篇文章寫得深入,實地的考察與調研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決定走訪全國20多個城市的獨立書店,去深入調查一下獨立書店的生存情況。”
找到350多家書店
大學期間,郁娟萍一直關注著民營獨立書店的生存狀況的相關報道。“2010年到2012年倒下了很多書店,我覺得很難過,薛原主編的《獨立書店,你好》這本書也讓我百感交集。”薛原對獨立書店下的定義是:“獨立書店首先在于它的獨立性,絕非國有資產,也非那些大集團公司控股的部門。其次,獨立書店的人文品性很重要,體現了書店經營者的精神理念和人文素養,這樣的書店,規模可能不大,但是其精神指向性非常明顯。”郁娟萍很認同這個定義,“我認為,獨立書店應該是民營性質的,所售書籍偏重于人文社科類的書店。店內暢銷書比較少,科普用書不賣。”
為了對中國獨立書店的概況有個了解,郁娟萍在豆瓣一點點搜集、整理各種相關信息,最終梳理出了一份《中國大陸特色書店匯總》。其中,很多人分享的信息是多年前的,她需要通過電話查詢,聯系豆瓣、微博網友查證這個書店是否還存在,它提供的地址是否確切。出發前,郁娟萍搜集到350多家書店的有效信息,她決定親自走進那些書店看看。由于經費有限,她最終選擇了20多個城市,“這些城市首先是能夠坐火車直接到達的,這樣旅行費用比較便宜;其次是我通過豆瓣、微博、QQ短信等方式一家家聯系店主,愿意給我提供過夜沙發的,我也會以在書店做1到7天義工的方式作為回報。”
最后一位沙發客
2012年國慶節期間,郁娟萍將旅行的第一站定在無錫的卡夫卡書吧,因為當她在微博和豆瓣上發出求“沙發”信息時,卡夫卡書吧是第一個給予熱情支持的。另外,她還了解到店主馬上要轉讓書吧,郁娟萍也想仔細了解一下個中緣由。
書吧主人阮夕清是頗有名氣的無錫作家。到卡夫卡書吧的那天,他正坐在門前的藤椅上喝著小酒,看見了郁娟萍就遠遠地招呼:“同學,這兒,這兒。”阮夕清把鑰匙交給郁娟萍后,兩人就坐在店門口的小桌上閑聊著。阮夕清告訴郁娟萍:“這個地方叫南長街清名橋,我小學、中學都在這個地方上的,老家在這里,為了繼續保持與清名橋的情感,我就在這開了這間書吧。”除了賣人文類的書籍,阮夕清還將這里打造成了文藝青年的驛站,定期或不定期會舉行讀書沙龍、民謠演出、畫展、朗誦會、電影賞析、作家、詩人、導演見面會等。卡夫卡書吧也因此成為無錫首家專以閱讀和文化交流為主題的活動吧。
但書吧開起來后,阮夕清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賺錢上,他平時主要在店里的二樓看書、寫作,那些文藝交流活動不僅不收費,場地布置還時不時要貼點錢,茶水等東西也收得比附近酒吧里的便宜。說到這兒,阮夕清又指著前面的酒吧一條街說:“晚上你可以去逛逛,早些年,這附近都是民居,租金也很便宜。開發成酒吧一條街后,房租也水漲船高,長期下去就吃不消了。”
郁娟萍有些遺憾,沒想到自己是書吧的最后一位沙發客。阮夕清似乎看出了郁娟萍的心思,淡然笑著說:“雖然卡夫卡書吧關了,但我還會找個便宜的地方開個小書店。我這輩子離不開書,也希望更多有緣的人來看書。下一個書店,我可能會找個職業經理人來照看,這樣管理也能更加精細一點。”
一路走來,郁娟萍發現,一大批不同規模的民營獨立書店或倒閉或調整,有個最重要的原因跟卡夫卡書吧的原因是一樣的:幾年前簽訂的房租到期,租金面臨巨幅增加而致使書店無力負擔成本。“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數字出版和網絡書店的沖擊下,一些書店經營者變得急功近利,不愿在讀者身上維護、花心思。”2012年12月在上海福州路逛書店時,郁娟萍看到一家明天特價書店,讓她訝異的是書店門上、墻上、屋梁上貼滿 “6元一斤、15元一斤、20元一斤”的紅紙黃字招牌,甚至不少新書、英文原版書也論斤賣。
另外,不少獨立書店開始跟網絡書店通俗暢銷書、教輔書的風,也讓郁娟萍的心涼截了半茬。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內,郁娟萍走訪了學友書店和兩家二手書店,發現就如一般高校旁的教輔書店,充斥著成功學、考研、考公、四六級材料。在學生公寓負一樓的一家二手書店里,店員熱情地問郁娟萍要什么書,郁娟萍說文學類,店員便指給她看書架上的大學語文教材,以及武俠言情小說。“獨立書店如果和網絡書店比價格折扣、比圖書類型、比上貨快捷的話,一定是死路一條。”
為書找讀者,為讀者找書
當然,也有不少經營得比較成功,有著自己獨特氣息的書店。“那些生存得比較好的獨立書店,有它自己的精神和氣質,開店的人有辦書店的信仰,沒有半點刻意和營造。當達到這個境界時,這些書店就不再屬于店主,有人比你更關心它的死活。”
郁娟萍在走訪中發現,在上海有自己獨特氣息的書店是最多的。為她提供“沙發”住宿的小朱書店店主朱鳳濤曾是上海舊書店員工,自己讀書不多,但對書卻抱著近乎虔誠的忠誠。他舍不得好書被當作廢品賣掉打成紙漿,于是把它們一捆捆收來整理好,隨著書越來越多,他又花了不少心思在主廳外做出有5個大小不一的隔間,分門別類地存放如外語、建筑設計、美術書法、科技等不同的舊書,大部分是很難尋到的版本。
郁娟萍一間一間地看書店的陳設,發現其中一個隔間的門是鎖著的。“這間屋子之所以不對外開放,是因為有些書還未來得及標價,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朱叔叔在此屋設了關于老上海和《紅樓夢》的兩個書架專柜,凡他所收書中有涉及到這兩塊的,便放在此架上,只借閱而不對外出售,除非有重本。”問其原因,也非為了收藏,只是想建一個資料庫,為對此感興趣的研究者提供文獻資料。郁娟萍著實贊賞店主的這份心思。
郁娟萍來的那天是正好是周六,一進店第一感覺是店里幾乎人滿為患。有一位戴著深度眼鏡,穿著淺黃色西服的大叔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放著身旁的小板凳不坐,反而兩腿一盤坐地上,在喜歡的那類書架前,呼啦把一格書全搬了出來。身邊已經堆了一大摞了,他仍在埋頭找書,有時頭都鉆到書架里頭去了。郁娟萍忍不住地蹲下身子問:“您買這么多書,回去會看嗎?”這位大叔轉過頭來,語氣斬釘截鐵:“當然會看,人不看書,腦袋會生銹的。”不多一會兒,大叔似乎又想起幾本想淘的書,便抬頭問店里一位五六十歲的阿姨,沒想到阿姨立刻說出了它們的具體位置,速度比電腦快多了。郁娟萍佩服地說:“阿姨,你真厲害,記性真好。”阿姨很謙虛地說這沒什么,她每天都在整理書,哪本書放哪了,有多少存書自然是清楚的。店主朱鳳濤在旁邊說:“我覺得很欣慰,我的書店能一直開著。我的使命就是為書找讀者,為讀者找書。”
小朱書店雖小,卻已經開了好多年了。在社區的扶持下,還免掉了租金,也因此店主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些公益活動來回饋社會,“我們會在重陽節去敬老院看望老人,平時會捐些書給貧困山區的孩子,也計劃將部分舊書以換書的形式捐助到監獄,在豐富監獄讀物的同時,解決監獄圖書庫存問題。”這些公益的活動為小朱書店進一步贏得了社區的口碑,有些單位要配書,也樂意去找小朱書店幫忙。
在小朱書店安頓下來后,郁娟萍又抽出四五天時間去搜尋其他的書店。上海巨鹿路828號的渡口書店,店主高路學建筑設計出身。“高路覺得看書應該是一個人生活里特別自然的事。她喜歡傳統零售業的那種人情味,也試圖借助讀書會的交流,在人與人、書與書店間建立一種更加長久溫情的關系。”渡口是一家很有原則的書店,堅持精心選書,原價賣書,保證利潤率,同時還附帶賣自制的藝術筆記本,即使貴點,也還是很受藝術青年的歡迎。
上海南京西路1025弄靜安別墅136號的2666圖書館,是五個文藝青年合伙在2011年5月開辦的會員制私人圖書館。館主們希望2666存在的意義不只是賣書,大家更可以像朋友一樣圍坐在一起,就共同的問題思考、碰撞、暢談。“在這里,你可以買書借書,因為看中店內原版書而辦理會員卡的顧客并不在少數。此外,書店特別銷售的作家簽名本也有不錯的銷路。”這些帶有自己氣息的書店,就像一本靜靜打開的書,吸引著和它氣味相投的人進來。
通過一路的觀察和思考,郁娟萍從2012年10月份到2013年春節期間,歷時3個多月,在走訪了十幾個城市的近百家獨立書店后寫出論文初稿。在探討獨立書店出路的部分,她提出組建書店聯盟,集眾人之力,共渡書業困境等十幾條建議。在論文PPT里,她說:“每一家書店都是城市的一個溫暖的駐點,是城市之光,希望你們一直都亮著,不僅是為了所堅持的理想,也為更多愛書人點亮。”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