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行走

走在路上

英國，劍橋郡。

這是一個圣誕假期中的雪夜，整個世界寂靜到了極致，似乎能聽到雪花墜落到康河柔波上的微聲。羅伯特·麥克法蘭卻不知為何，在劍橋大學自己那溫暖的房間中如同困獸一樣焦躁地徘徊。突然他從酒柜中拿了一瓶威士忌裝在大衣口袋中，沖出了這個莫名讓他感到煩亂、無法寫作的房間。屋外清冷的空氣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不少，沿著蜿蜒的山間小路，羅伯特·麥克法蘭漫無目的地爬上了學校后面的一座小山。在小山頂上，羅伯特·麥克法蘭發現了一只野鹿留下的足跡。突發童心的他追蹤著這足跡。在追蹤的過程中，他有了眾多意外的發現：一道在寒風中搖瑟著的籬笆，凄涼而楚楚動人；深夜中用手電掃過灌木叢會發現眾多小光點，那是各種動物眼睛的反光，淺黃色的是蜘蛛、綠色的是狐貍……當野鹿的足跡突然消失不見之后，疲憊的羅伯特·麥克法蘭喝了幾口威士忌御寒之后，躺在了雪地之上，仰望著云層散去后漫天的星辰。這一路用心觀察的行走，讓他感受到了太多的驚喜與意外，而這一切只需要行走的雙足和一雙發現的眼睛。

作為劍橋大學一名教師的他，以前的假期無非是和絕大多數英國人一樣，去法國、西班牙的海灘曬曬太陽。而在那個夜晚之后，羅伯特·麥克法蘭找到了屬于他自己的度假方式——行走。羅伯特·麥克法蘭的行走和一般意義上的徒步旅行并不一樣，他的一段旅程只有一個大致的方向與范圍，卻并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在他看來，行走的目的是為了發現和尋找。在多佛爾海峽被億年海風侵蝕剝落的白堊紀巖層前，他感悟著歷史和自然的偉大；在埃塞克斯濕地中，他赤腳行走，不斷用鑷子從后腳跟拔出山楂樹的尖刺，卻在痛苦中體會到了肌膚與自然親近的放松；在凱爾高姆山地那埋葬著他祖父的開滿鮮花的巖石墓地前，他看著云雀與茶隼飛過頭頂，想象著作為登山愛好者的祖父走過了怎樣的旅程；在泰晤士河邊，他意外地發現了一群悠閑的羊，這讓他突然背誦起莎士比亞的《亨利六世》……

在幾十年間默默行走了8000英里、踏遍了不列顛島上各種道路之后，羅伯特·麥克法蘭才驚覺自己的生命因為行走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沿著千百年來人們走出來的各種道路行走著，有清教徒的朝圣之路、有悠閑的綠茵之路、有羊群漫步的牧羊之路……在這些道路之上他尋找到了自然和人們共同留下的各種痕跡，也許是路邊一塊湮滅在時光中的石碑、也許是一道殘破的籬笆、也許是路邊模糊的腳印……羅伯特·麥克法蘭在這些痕跡之中傾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故事，也讓自己的生命更加豐富。他將無數個假期里在行走中傾聽到的故事記錄下來，寫了一本《過去的路》。“我花了一生中很多時間尋找英國的自然風光，并把它們寫進書里。小時候，我幻想大自然是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延續到地平線，沒有任何人類的痕跡。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發現這個想法如此天真，因為純粹的大自然在英國已經不復存在。我們摧毀它們，如同摧毀人類的心靈和想象力。而當你能夠行走、迷失在自然的道路里時，你卻能真正的發現了自己。”羅伯特·麥克法蘭在書中這樣解釋自己的度假方式——行走。

城中閑逛

根據英國最新進行的一項研究調查發現，年齡在18到24歲間的年輕人只有在必須要的時候才會出去行走，而且這其中25%的人每天行走的時間只有5分鐘而已。對于年輕人來說羅伯特·麥克法蘭的行走似乎有些太累。可實際上，即便是你身邊的城，只需要一個周日的慢慢行走也能讓你有驚喜的收獲，只要你帶著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和一顆敏感的心。

美國作家歐文·肖曾感嘆巴黎人的行走：“對于住巴黎人來說，花費最少且或許最令人舒暢的消遣，莫過于漫步城中。”在法語中有這樣一個詞“Flaneur”，意思是“閑逛者”。詩人波德萊爾就是這樣一個“閑逛者”，他行走于巴黎的街道，注視著擦肩而過的隱秘書店、美麗小屋還有一個又一個滿身都是故事的路人……其實不僅僅是如饗宴般豐盛美妙的巴黎，這個世界上每一座城市都會在一個行走的“閑逛者”面前，展開它在行色匆匆之下隱藏的魅力與故事。與其在“黃金粥”里去那些旅游景點煩躁地聞著人和人摩擦出來的肉體香味，倒不如靜下心來做個“閑逛者”，行走在你自以為熟悉到麻木的城市之中，它會還給你數不清的驚喜。曾經在二十多年里游歷諸多城市的英國作家，喬夫·尼科爾森在他《散步：失傳的藝術》一書中就驚嘆地發現：“通過行走，可以象征性地把城市據為己有?！?/p>

而同樣作為行走者的瑞士作家羅伯特·瓦爾澤用優美的文字喚醒了人們對于行走的感悟：“我來到樓下寬闊明亮、充滿歡快的馬路上……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讓我深深地體驗到什么叫做友好、善良和青春。頓時，我忘記了剛才在樓上寫字間里趴在一頁頁空白稿紙前那種絞盡腦汁的痛苦折磨，所有的沒愛、痛楚和一切沉重的思考驀然間都煙飛云散，盡管剛才寫作時的那種正經八百現在還像一種余音，仍然在我的前后左右裊繞著?！毕胍惺艿叫凶叩拿篮茫恍枰~出腳步和放開心靈，如此簡單而已。

其實人生就是一場漫長而又短暫的行走，只要你愿意，山一程水一程的每一步行走都會有邂逅、有驚艷、有失意、有感傷，而這一步又一步的行走和感悟會拼成色彩斑斕的回憶。德國作家安格利卡·威爾曼就感嘆過：“走路和寫作都很簡單，卻很有共性。走路時你一腳前一腳后，一步接著一步，寫作時你也是一個詞語接著一個詞語往下碼。有什么比一個腳步更簡單的呢？有什么比一個詞語更簡單的呢？可是如果你將無數這樣的腳步、足夠的詞語連接起來，就會成為一些特別的東西。”用這樣的方式慢慢而又滿滿地度過一個假期，比起只剩擁擠、照片和購物的中國式度假，你更喜歡哪個呢？

當行走者羅伯特·麥克法蘭在利物浦的海邊充滿趣味地跟隨著不知什么時候一男一女留下的腳印慢慢行走時，他腦中突然產生了一個跨越千年的美麗故事。

這就是行走者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