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穆罕姆先生將油畫從窗戶往外丟的時候被卡了一下,自己加了一句臺詞‘你慢點!’逗笑了看彩排的所有人,我還是覺得這個窗戶過小了,得再改改!”在上海戲劇學院讀舞臺設計專業已經第四年了,舞臺設計對我來說不僅是赤誠熱愛著的一個專業,更是我愿意全身心投入的事業。回顧自己的舞臺設計經歷,從瘋狂、驚艷,到最終的精妙巧思,仿佛我自己的成長也可以寫成一部活靈活現的話劇了。
瘋狂的地板
雖然對舞臺設計感興趣,但真正開始動手做舞臺設計,還得從大二時《流星》這部戲說起。《流星》是一個荒誕劇,講述的是一個作家幾次死而復生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歐洲中世紀的一個畫室里,整個作品是為了揭示當時藝術家、作家們的精神危機。為了烘托這樣的氣氛,整個舞臺的美術設計不僅要有那個年代的時代感,更重要的是要呈現出一種壓抑而又緊迫的節奏感。
為此,我翻閱了很多建筑資料,打算從房間的吊頂到地板都讓它具有時代的氣息。銹跡斑斑的鐵管縱橫交錯在頭頂,顯示著這是一個在當時就已經存在了六十幾年的房子;深色的木質窗框上還釘著鐵藝的把手;還有那張白色卻臟污的雙人床——這是一個充滿了矛盾又和諧的空間。
在整個舞臺設計中,巨大的木質地板占據了約40%的分量,也因此,這塊承載著一切故事的地板也成了我最下功夫的一個布景。為了配合畫室整體灰色陰暗的環境特征,我試著將地板涂成了深棕色,然后用酒紅、藏青、墨綠等帶灰度的顏色進行做舊處理。但幾次排練下來,我卻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到位。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棕色的木地板,斑斑駁駁的顏料的痕跡,對于那個年代的來說,很正常啊!對!問題就出在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家居風格,而這部話劇需要的是一些更加特別的東西,來表現藝術家們在精神重壓下的狀態,它需要的是壓抑、瘋狂!
中世紀、畫室、藝術家、精神危機……這些關鍵詞在我腦海里迅速地運轉起來……灰色、藍色!這兩個顏色一下子從我腦海中跳出來。深沉的灰藍色地板,斑斑駁駁的顏料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跡,跟灰藍色的底色凝結在一起,與房間總體顏色相互揉搓著又似乎彼此排斥。構思來了,我頓時興奮起來。黑色、白色、藏青,混合在一起,加水稀釋!湖藍!再加點湖藍!畫筆在調色盤上迅速地掃動,越來越接近我心里的那個顏色!好了,就是它!
天黑了又亮,十幾個小時后,我趴在畫室地面上,終于把那塊巨大的地板重新刷了出來。這塊地板果然成了整臺話劇的一個極大的亮點,編劇還為此特別給主人公加了一句臺詞:“你看這昏昏沉沉地散發著詭異的灰藍色地板,像極了你的自以為是和惶恐怯懦!”雖說一場戲中演員和臺詞是主角,但舞臺設計的作用也不可小覷,只有完美的配合,才能呈現一部完整的作品。更重要的是,我發現當自己想要呈現的東西最終被實現時,所有的辛苦和糾結都會被大大的滿足和快樂替代。
懸空寶座是這樣做成的
如果說《流星》讓我開始領略舞臺設計的魅力,那么讓我真正學到舞臺設計技巧的,還得算著名的《雄鹿王》了。《雄鹿王》在話劇界是一部比較成熟的劇目,在美國已經有過多場演出經驗。當聽說學校要引進這個劇并由我們擔當全場的舞臺設計時,大家都興奮極了。無論是階梯、窗戶、衣柜,我們都絲毫不敢馬虎,為了配合這部話劇典型的Buffoonery(小丑式的滑稽詼諧)和Lazzi(一種常用在意大利即興喜劇中的可笑對話或動作),我們還搬來了大紅色的翹翹板,串連在整個話劇中,很多詼諧搞笑、妙趣橫生的動作都是在這個翹翹板上完成的。但是,最讓我們費心思,也最讓我為之驚奇的,還得數為魔術師杜蘭達爾泰制造“懸空”寶座的經歷了。
杜蘭達爾泰是一個擁有魔法的魔術師。話劇一開始,杜蘭達爾泰要坐在高高的懸空的座椅上,給向他求助的男主角戴垃摩王子施兩個魔法。在美國,由于劇場設備比較成熟,演員在出演這一幕時一般直接在舞臺上吊威亞,但是由于學校的劇場比較小,吊威亞行不通。于是導演迪米特里·特羅亞諾夫斯基便建議我們用另一種方式——利用舞臺空間來營造懸空感。
在他的指導下,我們在舞臺的天幕上用了三種不同質地的布料。第一層用透視的帶彩色閃絲的白色紗織幕布,第二層是透視的不帶閃絲的白色紗織幕布,第三層則用了淺灰色的紗織幕布,三層幕布一疊加,若隱若現的感覺就出來了。“不錯,現在在第二層幕布后放上道具!”我們趕緊找來一張銀色的梯子,由于梯子很窄,顏色又與第三層淺灰色紗織幕布非常相近,再加上前兩層幕布的遮擋,幾乎看不出來。打好了基礎,我們又在梯子上放置了一張金色的座椅,并圍著座椅加了幾盞彩色的小燈,讓觀眾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座椅上去。一切準備就緒,我們試著噴上干冰,打上昏暗的燈光,結果從觀眾席上看去,那張椅子果然就像懸空了一樣!
太厲害了!之前我一直在學空間的劃分,但通過空間劃分營造這樣的視覺效果,還是我第一次嘗試。整個過程我充滿了新鮮感,卻也發現舞臺設計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5件道具一部戲的啟示
大三之后,我開始接觸一些商業性演出的舞臺設計。《最后十四節星期二的課》是最近讓我很有觸動一部話劇。話劇講述的是一個畢業生經歷了人生變故,與成了“漸凍人”的老師十四次對話中懂得人生的一個故事。
話劇的舞臺設計是早我三屆畢業的學長。他僅僅用一架鋼琴、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張床這5件主要道具就完成了一部3小時話劇的所有舞臺設計。鋼琴用不同節奏的音樂傳達畢業生的心情變化;桌子同時擔當著老師的辦公桌和食物置放臺的功能;兩張椅子記錄著畢業生和老師之間的情感交流;而從椅子到床,則是老師逐漸病重并最終走向死亡的過渡。
看完這部戲,我得到了一些新的啟示。在舞臺設計中,我們往往都力求每一個道具和布景都要完美,但也正因如此,很容易帶上設計者的個人情感,而忘記了推動情節。原來舞臺道具不在于多,而在于能否最大限度體現劇本的精髓,這也能體現出舞臺設計者的功力。
這一點也對我之后的舞臺設計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現在我正在做話劇《那年春天》的舞美設計,其中有一幕是女主人公因為無法接受男主人公已經死亡的事實,把自己關在舞蹈室里跳芭蕾的場景。這一幕無論是音樂還是旁白,都在渲染一種不安的、絕望的情緒,我設計的重點正是如何通過布景和道具強化這樣的情緒。
最初我的設想是做一個密閉的空間,一面大鏡子正對著舞臺,左右兩面墻上用投影來播放男女主人公過去的故事,女主人公拿著男主角的照片流淚,配上追光燈。可很快我就否定了它。對于空間來講,靠近觀眾的那一面必然是敞開的,即使加上了兩面墻,依舊無法達到“封閉”的效果,不如就將整個劇院作為一個空間,所有觀眾都置身在這個空間內!于是我撤走了舞臺上左右兩面墻,決定將投影直接投放在整個劇院里。
如此嘗試了一下,煽情效果不錯。但這么一來,讓人更多感受到的是女主人公思念的情緒,卻很難體現出她的不安和絕望。“是不是有太多干擾的因素了?”腦子里一個聲音對我說。深思熟慮后,我把照片、投影通通撤走,只留鏡子!
但同時,我也將這面鏡子做了處理。雖然一面大鏡子可以把演員的快速旋轉和跳躍雙倍呈現出來,仿佛是主人公的另一個自我一樣。但是這還不夠!要是同時能在舞臺上顯現出3個或者更多主人公的“分身”,效果一定會更有沖擊力。于是,我把這面大鏡子換成了由6面小鏡子的組合成的鏡子,而且讓每個鏡子都可以自由移動。
燈光從舞臺的頂端打下來,和著音樂,女主人公舞蹈起來。節奏迅速地變換著,6面鏡子開始由慢至快地移動起來,從不同角度映出女主角的動作和表情。一種凌亂嘈雜的氣氛逐漸鋪陳開來,女主人公波動的情緒和歇斯底里的狀態一覽無遺。看完這一幕彩排,大家都激動得鼓起掌來。只用鏡子一件道具就讓演出在觀眾心里引起共鳴,也許就是舞臺設計最有價值的體現了吧!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