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堅強：遺傳給你疾病也要遺傳給你品質

推著父親去上課，跪著的是腿挺立的是胸膛

1966年出生的馬文仲在家排行老三，兄妹五個當中，他成績最好，全家人都希望有一天他能出人頭地。馬文仲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17歲那年，他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高中。

可命運并沒有厚待馬文仲，因為母親的遺傳他患上了發病率僅二十萬分之一的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癥。這種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讓病人的身體關節慢慢扭曲變形，發病的過程可能是幾年，也可能是幾十年，所以被稱為“不死癌癥”。

絕望的馬文仲曾想一死了之，可看著愧疚的母親整天以淚洗面，他明白，自己走了，是最大的不孝，對這個家庭也是滅頂之災。

病中的馬文仲努力地想給自己找點事做，他看見村里很多孩子因為貧困上不起學，便想辦一個免費村小。父親把家里最好的一間房子騰出來給兒子當教室。癱瘓的馬文仲便用棉布綁著自己的膝蓋，跪著爬著去勸說村民把孩子送來。村民們被他的誠心打動，很快，有8名孩子被送來了，這便是馬文仲的第一屆學生。

幾年后，8名學生中有6名考上了初中，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把孩子送到馬文仲這里上學。

就在這時，通過一則征友啟事馬文仲認識了湖南張家界桑植縣馬河口村的姑娘古慶玉。美麗能干的古慶玉通過書信往來慢慢認識了馬文仲，谷慶玉背著父母來到了馬野莊。當看到爬著給學生上課的馬文仲，她被馬文仲身上的那股執著勁打動，決定留下來，幫助馬文仲共同實現他的愿望。

1988年，馬文仲和谷慶玉結婚了，夫妻倆共同打理著馬野莊小學。第二年，兒子馬會朝出生。7歲時，上小學的馬會朝開始莫名其妙地摔跤，身上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馬文仲讓妻子帶著兒子去北京、上海的大醫院檢查，結果兒子患了和他同樣的病，馬文仲心如刀割。

馬文仲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病魔賽跑，他要在疾病徹底占據兒子身體前，給兒子心里注入一道陽光，留下一道厚實的屏障。

第二天，馬文仲沒跟妻子商量，讓兒子用輪椅推著自己去給學生上課。雖然父親體重很輕，但對瘦弱的馬會朝來說，他的力氣太小，上百米的距離，他要花上半個小時。他常摔跟頭，鼻子嘴巴常磕出血。

一天，馬會朝和往常一樣把父親從輪椅上挪下來，馬文仲一個重心不穩，一下子壓在了兒子身上，父子倆從講臺上滾了下來，兩人掙扎了半天也沒起來。底下一個同學見了撲哧一聲笑了。馬會朝頓時像一頭受傷的小狼，一把推開父親，迅速爬起來沖上去給了對方幾拳。馬文仲倒在地上沒法阻止，急得拿起粉筆刷就往兒子身上砸：“誰讓你隨便打人的，趕快道歉。”馬會朝氣得兩眼發紅，握緊拳頭從教室里跑了出去。

馬文仲雖然擔心，卻明白這點委屈對兒子以后的人生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直到夜里九點多，馬會朝因為害怕才自己溜回了家，餓著肚子就睡了。馬文仲硬是把兒子從被子里揪了出來，讓他第二天給那個學生道歉。馬會朝倔強地不肯答應，馬文仲看著兒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隨后的幾年中，馬會朝得以近距離和父親朝夕相處，他發現父親堅韌的性格與做人的品格讓他在村里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明白，父親跪著的是腿，挺立的是胸膛。

一根手指擊出生命強音

在馬文忠的辛苦努力下，馬野莊小學成了遠近聞名的優秀村小，升學率名列前茅。很快，“跪著給學生上課的老師”感動了無數人。2002年，導演謝晉知道馬文仲的故事后，特意趕到馬野莊，跟馬家人同吃同住生活了三個月，拍下了以馬文仲為原型的電視劇《牽手人生》。《牽手人生》在海外38個國家展播后，獲得了一致好評。此時，馬文仲卻因為常年勞累病情急劇加重，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僅剩下右手的中指。

讓馬文仲最擔心的還是兒子馬會朝的身體。馬會朝順利考上了高中，可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有時連端碗飯的力氣都沒有，走起路來總顯得那么不協調。馬文仲清楚這是兒子病發前的征兆，馬文仲心里很急，急得想在兒子心里埋下一個太陽，讓他不論遇到什么，心里都是明亮的。

想了很多天，馬文仲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寫一本自傳小說，把自己所經歷，所面對，又是如何走過來的人生經驗告訴兒子，馬文仲給小說取名《站起來》。

馬文仲無法寫字，只能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白天，馬會朝推著父親去上課，晚上，他便守在父親身邊，給父親當助手。往往是馬會朝一覺睡醒了，父親還在那里寫作。

2005年底的一天，馬會朝實在困了便靠在椅子上睡著了，等他醒了一看，父親倒在地上被被子捂住了臉，早已昏迷。馬會朝嚇傻了，趕緊叫來了母親，一家人慌忙撥打了120。等送到醫院，醫生很明確地告訴馬家人，馬文仲因為長時間窒息，生命危在旦夕。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馬會朝全身都在發抖，是他的疏忽害了父親，他不知怎么跟母親解釋。

晚上，母親留在醫院照顧父親，馬會朝回到了家。電腦還開著，父親的小說已經寫了十多萬字。馬會朝細細品讀著父親的小說，讀到他出生的那一段，父親是這樣寫的：“有了孩子，我才知道當父親的責任，我心里每時每刻都祈禱著，所有的不幸都降臨在我身上。可我也明白，命運從不像人想得那樣美好，這個襁褓中的孩子，帶著我血脈的孩子，他會健康成長嗎？如果不會，他會恨我嗎？我不知道。”看著看著，馬會朝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經過醫生的搶救，馬文仲最終脫離了危險。照顧父親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馬會朝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醫生說他的病情已逐漸惡化，但積極的心態在很大程度上能減緩病情的發作，可以稱得上是治療這種病的良方。

馬文仲牢牢記住了醫生的話，天氣好的時候，他會讓兒子推著自己來到黃河邊散心，父子倆常會就小說中的某個細節討論一下午。躺在柔軟的黃河灘上，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父親，馬會朝的心里無比舒暢，他經常會扯著嗓子，給父親唱幾句黃河小調。

小說即將完成的時候，卻因為電腦故障，丟失了好幾個章節共幾萬字。小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父親用手指一個一個敲擊出來的，馬會朝很心疼，勸父親別寫了。馬文仲硬是加班加點，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把這幾篇章節補齊了。

2006年中旬，馬文仲22萬字的自傳體小說《站起來》順利完成，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發行。拿著辛苦得來的20萬元稿費，馬文仲建起了馬野莊村幼兒園。

兒已讀懂你種植的堅強

為了更好地照顧父親，高中畢業后，馬會朝選擇在家自考本科文憑，并在幼兒園里當了一名老師。也許是父親的開朗影響了他，他的病情沒有繼續加重。

2008年4月5日，馬文仲剛給學生上完課回來，卻因為心臟衰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父親的去世對馬會朝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只想逃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安靜一會。可現實卻不允許，母親谷慶玉因為丈夫的離開病倒在床，偌大的馬野莊小學和馬野莊幼兒園急需要人管理，這時候，如果他不站出來，整個家都會毀了。

把父親的一張一寸照片揣進懷里，馬會朝開始接手馬野莊小學的管理工作。可家長們一直都只信任馬文仲，短短一學期下來，馬野莊小學從幾百名學生銳減到一百多名學生。

2009年暑假，馬會朝沒有征得母親的同意，決定和父親當年一樣，帶著水和干糧一家一戶地去勸家長把孩子送來。孩子已轉走，再轉回來的話，不僅耽誤孩子學習，也麻煩，往往是一天下來，馬會朝說破了嘴，也沒勸回一個孩子。

2009年8月的一天，馬會朝聽人說有個孩子轉到別的學校后常被大孩子欺負，父母正準備再給他轉學。這是一個好機會，馬會朝連夜趕到了那戶人家。那戶人家都已經睡了。一頭大狼狗從院子里沖他撲上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腿，鋒利的牙齒頓時扎進肉里。馬會朝的呼救聲驚醒那家的主人。男主人用木棍把狗趕走。當時馬會朝的腿流了很多血。

對方嚇壞了，忙要送馬會朝去醫院消毒打狂犬病疫苗。馬會朝說不用，他用冷水洗了洗傷口，瘸著腿對學生家長說：“你能不能把孩子送到我們學校來，孩子一開始就在我們學校讀書，成績一直不錯，我爸雖然走了，但我一定盡力把學校辦好，你先讓孩子來試讀半個學期，不行你再轉走。”馬會朝渴求的眼神打動了孩子的父親。

在馬會朝的堅持下，一個暑假他勸回來32名學生。為了提高學校的教學質量，馬會朝狠抓教學質量，想盡辦法給老師充電，而他自己也努力學習，希望早點拿到本科文憑。

就在馬會朝卯足勁頭往前奔的時候，病魔來了，他首先占據的是馬會朝的雙手，讓他夾菜都困難，接著霸占了他的雙腿，每邁一步都要費上好大的力氣。雖然母親不說，但馬會朝也知道，他和父親患了一樣的病，一向堅強的馬會朝在家里躺著不吃不喝，也不去學校。

母親很擔心，跟他說了很多的話，可都不管用。母親把端來的飯菜往桌子上一摔：“你父親也不能走路，我跟他生活了這么多年，我覺得他比一般正常人都活得有意義。”馬會朝不吱聲了。

看著兒子床頭擺著丈夫寫的《站起來》，古慶玉把書丟在了兒子身上：“你好好看看你父親寫的書！”母親走后，馬會朝打開了書，扉頁上還有父親寫的：一切磨難都會給強者讓路。父親歪歪扭扭的筆跡看上去就像蚯蚓，馬會朝撫摸著父親寫的字想，也許父親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他會被病魔打趴下，會在命運面前輸得一敗涂地。這一次，他能讓父親刮目相看嗎？

第二天，馬會朝很早就起床了，他開始在門口鍛煉身體。心里想通了，馬會朝把一天當兩天使。白天，他在學校工作，晚上回到家又埋頭苦學。雖然比以前累了，但身體卻沒有繼續惡化下去。

2011年下學期，馬野莊小學的學生人數又上升至五六百人，學校正在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馬會朝得以松了口氣，他有一個想法，寫一本小說，不為別的只為紀念父親。馬會朝給書起名為《黃河灘上的父親》。

2012年1月13日，開始動筆寫書。

馬會朝除了管理學校，參加自學考試之外，還多了一項工作：寫書。日子過得很充實。就在這時，附近村上的一位姑娘看上了他，馬會朝身邊有了一位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不久兩人幸福地結婚了。可這段婚姻沒有持續太久便以分開收場。馬會朝把原因歸咎為兩人把婚后的生活想得太美好，油鹽醬醋會讓一個男人從英雄變成凡人。

“母親的相貌是極好的，雖然因為勞累，顯得蒼老很多，但年輕時絕對是個漂亮的姑娘，父親其貌不揚，還患有重病，許多人都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走到一起，而且能相互攙扶幾十年。母親的解釋很通俗，你父親人好。父親絕對是好人，可他是一個好丈夫嗎？他把精力都放在學校和學生身上，又有什么能給母親？可我知道，母親從不后悔背井離鄉遠嫁父親，她一直以自己的丈夫為榮，他跪著的身體也許只有半米高，但他心里的高度卻是很多人望塵莫及的。”

第一次，馬會朝覺得自己超過了父親，他從離婚的陰影中很快站了起來，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小說的創作中。

2013年3月，《黃河灘上的父親》終于創作完成，包括作家出版社在內的好幾家出版社先后給馬會朝打來電話，要求出版這部書。這時馬會朝已經獲得本科文憑。馬會朝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想看到的。不管將來怎樣，活好當下是父親的人生格言，也是馬會朝要做的。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