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有過留學經歷的中國學生在回憶起留學生活時,總是感慨萬千。學習方式的迥異、生活習慣上的差別、溝通上的障礙、文化上的沖突——這一切都為留學生活平添了幾分新奇,也增添了些許黯淡。在研二期間,我獲得了赴美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波士頓分校做交換生的機會,研修應用語言學專業。現在回想起來,那半年在波士頓的生活仿佛一個萬花筒,光怪陸離、流光溢彩。那段生活很充實,聽新聞、上課、讀書、參加社團活動、輔導學生英語寫作、和朋友一起去咖啡館和酒吧……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同時,我還結識了很多新朋友。這些朋友有來自中東的、拉美的、日韓的,還有北歐的,其中跟我關系最好的是一位四十多歲、來自海地的少數族裔女性。在交換期間,我拿到了全A的學科成績,擁有了自己的社會安全號碼,還通過校園工作賺到了一千多美金。我的這些經歷聽起來也許略顯傳奇,但這背后是無數的汗水和淚水。
跟蹤課堂——體驗中美差異
波士頓是一座美麗又神奇的城市。作為馬薩諸塞州的首府,它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積淀,因而被譽為“美國最古老的城市”。這里融合了歷史與現代,古典與繁榮,既是文化重鎮,又是教育中心。
波士頓是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大學及波士頓大學的所在地,在這些星輝熠熠的名校的映襯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略顯稚嫩和羞澀。馬薩諸塞州立大學也被稱為“麻州大學”,是該州最大的一所公立學校,擁有一萬多名在校生。該校98%的專職教師擁有哈佛大學或其他常春藤名校的博士學位。此外,該校還是馬薩諸塞州唯一一所孔子學院的所在地。
我在“麻州大學”做交換生期間共選修了三門課程:“跨文化視角”“語言教學理論與實踐”以及“非母語英語教學”。和我一起上課的除了語言學專業的學生,還有許多在職進修的英語教師。上課的第一天,我剛一走進教室就愣住了:放眼望去,整個教室只有一半白人,另一半則包括非裔、拉美裔、亞裔以及來自中東的學生。這樣的學生構成是我始料未及的。此外,學生的年齡跨度也很廣,既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有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美國大學教室的布局和課堂氛圍與國內有著很大差別。教室的座椅被橫七豎八地擺成了一個圓形,大家分散在教室的不同位置,聽課時造型百態、姿勢各異:有的在不停地吃零食,有的在側身聊天,有的則一聲不吭地黑著臉。看到此番景象,我倒是一下子釋然了。原本我還擔心自己的亞洲面孔會太過與眾不同,現在卻發現美國校園的這種多元化會讓一切所謂的“標準”淡化,甚至消失。就這樣,我在美國的學習生涯在這種“零壓力”的氛圍中輕松開啟。
在美國,英語教師來自不同的族裔和社會階層,很多人都能講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我們的授課教師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性,曾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得語言學博士學位。她總是彬彬有禮,十分謙和。有一次,她問在座的學生中有多少人是在職教師。出乎我意料的是,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學生都舉起了手。原來,美國的研究生教育模式和中國不同,它不是本科教育的簡單延續,而是經過認真規劃、有的放矢的一個學習階段。很多人往往在工作幾年之后才會發現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或是發現自己在某些能力上有所欠缺,因此重新踏入校園,開始研究生的學習。這種目的明確、充滿動力的學習往往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由于班上的很多同學都是有資歷、有經驗的老師,上課模式也由純粹的講授變成了啟發式探討。來自不同地域、有著不同文化背景和教學經驗的人同坐在一個教室里探討教學模式、分享教學經歷,這在中國的課堂上并不多見。
中美課堂的另一個差異在于“面子問題”。愛面子、怕羞幾乎是亞洲學生的通病。相比之下,美國學生的膽子要大得多,他們有什么想法或問題都會直接提出來。盡管有的問題也會引來一片噓聲,但從未見過有誰會因為噓聲而不敢提問。而中國學生因受儒家文化影響較深,喜歡保持“滿招損,謙受益”的謙遜以及“化作春泥更護花”的默默無聞,因而在課堂上常常保持沉默。但事實上,很多時候,過度謙虛不僅會導致溝通成本增加,也不益于激發人的創造力。
半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各科的期末考核悄然而至。我選修的三門課程的考核形式都以論文為主,每門課單是關于考核的要求幾乎都占滿了一整張A4紙,所以想要隨便讀讀文獻、寫篇“文獻綜述式”的文章敷衍了事,那是門兒都沒有。于是,調查、采訪、跟蹤課堂、統計數據就成了我備考期間的“家常便飯”。
我所選修的一門課程的期末作業要求學生跟蹤課堂,結合一個學期學過的教學理論與方法論總結和分析授課教師的教學方法,評估教學效果,指出不足,并提出修改意見,最后寫出一篇30頁的評估報告。此外,學生還要結合馬薩諸塞州當地的教學政策擬出一個一周的教學大綱。為了選擇一個合適的課堂,我幾乎跑遍了文學院的辦公室,希望能得到某位老師的許可去跟蹤課堂。這期間,我吃過閉門羹,也碰過一鼻子灰,被放過鴿子,也被潑過冷水,但我始終沒有放棄。最后,終于有一位教授答應了我的請求,并主動跟我分享他的經驗,給我講當地的教學政策,甚至給我提出了關于如何完成報告和教學大綱的建議。就這樣,我走進了他的課堂,研究他的講課方式,觀察學生的課堂反應,在課下采訪學生的學習體會。之后,為了寫出一篇優質的報告,我天天泡在圖書館里,不停地查閱各種資料。說實話,看純英文的參考資料著實不易,但我心里始終堅信“勤能補拙”,相信刻苦、勤奮定能克服語言差異所造成的障礙。
事實證明,我的努力是有回報的。最終,我拿到了三科全A的成績。對我來說,成績僅僅是數字和結果,最重要的還是我在整個過程中的成長和收獲。
申請工作——實現自我突破
很多人覺得,留學交換就是好好上幾門課,體驗一把外國文化就OK了,可我總是期望能有所突破,盡己所能地去體驗不同的生活。因此,我經常留意學校網站,或向別人打聽各種信息,期望能抓住一些實踐機會。
果然,機遇就在“轉角處”。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學校網站上看到了招聘英文輔導教師的信息。瀏覽過職位要求后,我發現自己基本符合條件。不過,我才剛到美國兩個月,自己英語還沒說地道呢,能去輔導別人英語嗎?可轉念一想,這是一個多么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我正好可以趁機鍛煉一下自己。
猶豫和糾結了一上午后,我決定放手一搏。我心想,豁出去了,不試怎么知道行不行。于是,我獨自前往學生輔導中心的教務長辦公室,向教務長介紹了自己的個人情況和意向。教務長人很和善,她說她很佩服我的勇氣,也覺得我的英語講得很流利,所以她覺得由我來輔導中國學生可能會非常合適。就這樣,我得到了這個工作機會。當我拿著邀請通知書去人力資源辦公室時,那里的老師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說:“你可能是本校第一個得到工作機會的外國交換生。”聽到這句話,我心中一陣竊喜。后來想想,我當時的成功一半是源于那股勇氣。
我的工作任務是對母語非英語的本科生進行一對一的英文寫作輔導。“麻州大學”的學生輔導中心規模很大,且分區眾多。但英語輔導區里的老師幾乎全是美國白人,以至于當我走進去時,別人都以為我是來接受輔導的學生。那天,我約定的輔導時間是下午兩點,但我一點半就到了。在等待期間,我發現旁邊一個金發美女正在輔導一個韓國男生。那位老師語速極快、吐字清晰、聲音優美、優雅大方。我坐在旁邊是越聽越怯,直冒冷汗,就差奪門而逃了。兩點多,一個中國男生抓著書包匆匆趕來,一看到我便詫異地問道:“Are you the English tutor?”說話時帶著滿臉的不信任。我底氣不足地點了點頭。他有些遲疑地坐下,翻開作業。我開始從用詞到語法逐步給他講解作文。第一節課我有些緊張,總覺得大腦供血不足,還時不時地卡殼。他也越聽越不屑,還總是查電子詞典跟我理論。一個小時的輔導仿佛一年那樣漫長。輔導結束后,他抓起書包便揚長而去,連聲“謝謝”都沒說。我一個人呆坐在那里,感到很挫敗,也很委屈。我想哭,可周圍全是人;我想給朋友打電話訴苦,但國內還是半夜。有那么一瞬間我腦海中忽然冒出個念頭:何必這么折磨自己?干脆辭了吧,反正也是額外的工作。
正準備離開時,我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幾句蹩腳的中式英語。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中國女生在向老師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在作文中寫“the biography of earth”,邊比劃邊解釋,急得一頭汗。可是那位老師還是一再搖頭:“Sorry, I don’t get it.”我在旁邊猛地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要表達“地球自轉”的意思,可能是查錯了單詞,將“自轉”查成了“自傳”。于是我走上前去,跟那位老師解釋了幾句,對方頓時豁然開朗,連聲道謝。
我輕輕說了句“不客氣”便轉身離開,突然覺得腳步輕盈了許多。我意識到自己可以化“劣勢”為“優勢”。雖然我不是金發碧眼的美國人,但我有雙語基礎,了解中國學生常犯的錯誤。我不僅知道學生犯了什么樣的錯誤,更知道學生為什么會犯這樣的錯誤。因此,我可以從源頭上幫助學生糾正錯誤,還能引導他們做到觸類旁通。回家后,我開始苦心鉆研,認真總結中國學生在寫作中常犯的錯誤和常見的問題,然后歸類、分析,整理成冊。經過精心備課,我的輔導逐漸得到了學生們的認可。雖然每天工作特別辛苦,但我感到特別充實、滿足:在大洋彼岸為艱苦求學的同胞們提供一些幫助,就算再累也值得。在波士頓的最后一天,我跟學生們說我要回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回來。其中一個女生哭著說:“我覺得你比所有的美國老師教得都好。”聽到這話的一瞬間,我的眼淚就下來了。如果說這里面有什么秘訣的話,一是凝結了汗水與淚水的努力,二是將心比心的真誠。
不當游客——融入當地文化
很多學生在留學期間都只喜歡和自己的同胞待在一起,或是“宅”在家里。和他們不同,我在波士頓期間總是積極參加各種校園活動和社會實踐,想方設法地融入當地人的社交圈。我承認,由于文化差異,起初我也像個木頭人一樣不知所措,有些茫然。但我還是努力克服了畏難情緒,本著“厚臉皮精神”和大家打成一片。后來我慢慢發現,所謂“丟臉”其實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想法。別人的眼睛就像一面鏡子,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反射出的就是什么。因此,給自己的大腦正面的刺激,即良性的自我暗示,大腦就會活躍起來,產生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正能量。一個人成功與否,“心之所向”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就像美國人常說的:“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 make it until you become it.”
在融入當地文化的過程中,我有以下三點感受。
首先,要勇于打破思維定式。美國以多元文化著稱,在那里沒有所謂的“應該怎么做”。因此,在與當地人接觸時,你不必有任何心理預設,也不要動不動就嚷嚷:“你怎么能這樣?!”有一次,我和一位意大利朋友約好一起吃晚飯。那天我六點左右就整裝待發,可左等右等他就是不來。快到七點時,我著急了,便一個電話打過去,怒氣沖沖地問:“你為什么不守信用?”電話那頭的他嚇壞了,連忙解釋。我這才知道,意大利人的晚餐時間一般從八點才開始。由此可見,在與文化背景不同的人接觸時,要時刻抱著包容的心態,打破原有的思維定式,這樣才能與人融洽相處。
其次,要敢于跳出“心理安全區”。既然到了美國,就要深入體驗美國文化。這里所說的體驗不是指報個旅游團,一天逛八個景點,擺個姿勢拍張照,證明自己“到此一游”,而是要積極投入當地人的生活:品嘗特色美食,游覽當地名勝,學會使用俚語,去聽音樂會,去看棒球比賽,和朋友一起去野營……美國文化的精髓其實就深藏在這點點滴滴之中。體驗文化最好的方式就是和當地人一起參加各種活動,接觸新鮮事物,體會別樣生活。只有跳出了“心理安全區”,積極嘗試不一樣的東西,你才能徹底放松心態,接納并融入當地的生活。
最后,要學會保留自己的想法。“融入”不等于“全盤吸收”,更不等于“全盤西化”,而是在接納的同時保留自己的思想和觀點。我在同當地人交流時,幾乎成了中國文化的“發言人”,因為我意識到自己有責任用事實向他們澄清一些關于中國的偏見和誤解。我驚喜地發現,大家非但不會反感,反而會很好奇。在他們眼中,中國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家,而我的介紹和描述會讓這個國家的形象變得更豐滿、更立體。從美國回來后,我也給一些想要出國的學弟學妹們做過演講。我建議說,去美國不僅僅是去了解美國文化,更可貴的是以此為“鏡”來審視中國文化,而最重要的是借此機會來培養一種國際化的視角,反思自身的價值觀。
回憶起來,在波士頓生活期間,我的足跡遍布了城市的各個角落:參觀自由之路、波士頓公園和州議會大廈,品味波士頓的歷史底蘊;游覽查爾斯河畔和名校校園,欣賞波士頓的文化魅力;到芬威球場看紅襪隊比賽,感受波士頓的年輕活力;去漫畫店買上幾本漫畫,與 “謝耳朵”們聊聊天,體會波士頓人的幽默睿智。
回國后,我曾想把留念的照片整理成集,曾想與每位朋友保持聯絡,曾想將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但總是忙忙碌碌,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實現。后來,我發現有些東西是無需刻意保存,卻早已深入骨髓的:當遇到突發狀況時,我多了份冷靜與智慧;碰到困難時,我多了份自信與灑脫;遇見文化差異時,我多了份包容與理解。這時我才驀然發覺,原來這段訪學經歷留給我的不只是光影和故事,還有讓我受益一生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