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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Killer

2013-12-31 00:00:00蘇七
最推理 2013年12期

【一】

二月四日,立春。

方太家最近在翻新,裝修隊進駐了一個多月了。麻將房啊、后花園啊都亂糟糟的,還有工程隊的工人住在樹林木屋里,客廳的規模隨之大大縮水,家具上多蓋著白布,更夸張地搭起了遮擋灰塵的擋板。放眼整座半山別墅,只有電視機前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間將將擺得下一張麻將桌。

林太問方太怎么不去住酒店,酒店套房也能打麻將呀,住在這里不僅有生人不說,還要平白多吃灰塵。

方太撇撇嘴,不太情愿,她認床認枕頭,當初和方先生度蜜月的時候就是因這緣故把床分拆了,加上床墊枕頭被單被套一并載在私人飛機里運去了土耳其。

葉太幾個私下早就議論過方太的這個毛病,講她是小家子氣,畢竟是市井出生,就愛弄些小毛小病來吸引人注意,襯得自己與眾不同些。其實啊,誰都沒拿她當回事,就好比林太自己吧,認識方太這么些年了,還是記不得她這個認床的毛病。

說實在的,葉太也不太記得了,大約是年紀上去了,她啊,最近一段日子總覺得自己記性變差了.可有件事她倒是記得清楚明白。眼下她身后電視里播的娛樂新聞正說著這件事。

當紅影星郝薇薇和某集團的董事長葉先生交好,葉先生為討美人歡心買下豪宅一棟,記在郝薇薇名下,有臉部打碼、聲音被處理的房產經紀和模糊的房產合同作證。而這位葉先生不是別人,正是葉太的老公。

葉太和葉生結婚五年,膝下一女,正在美國葉太娘家陪外公外婆。郝薇薇的新聞還沒出的時候,葉太與葉生可算是羨煞旁人的一對璧人,兩人中學邂逅,高中談戀愛,大學四年異地戀,甜甜蜜蜜從沒出過任何差錯。葉太大學一畢業,就答應了葉生的求婚,婚宴去馬爾代夫辦的,請了數十位密友,林太也在其列。后來蜜月又去了南極旅游,葉太沒什么愛好,就喜歡玩玩照相機,弄弄攝影。從南極回來后,葉生為討她歡心,立即為她舉辦了個個人影展,動用各方關系,請來諸多影視紅星捧場,場面又大又風光,哄得葉太好不開心。

再說這郝薇薇,去年竄出來的影壇新人,因著葉生也兼做電影投資的關系,兩人才搭上了關系。本來八卦記者報的這些事葉太是不信的,新聞剛出的時候,葉生就來給她打過預防針,說這不過是經紀公司想出來炒作的法子,讓葉太不要往心里去。他愛葉太,全心全意愛她,那個俗艷的郝薇薇哪里及得上葉太半分好。

可后來新聞越鬧越大,到葉生給郝薇薇買房子的事曝光,縱是葉太不相信,葉太身邊的人卻都全信了。就連遠在美國的父母也打越洋電話過來旁敲側擊提點葉太。葉太這幾日心煩氣躁,又不愿與葉生當面對峙,怕失了禮數,信任危機,夫妻間平添罅隙。葉太心里藏不住事,加上生得柔弱,一張瓜子臉,一對迷人眼被煩悶霸占著,旁人看了都是唏噓感慨,無不同情。

娛樂新聞正播到葉生所購那幢豪宅市價,還去了小區里實景拍攝,又是采訪路人又是采訪保全,聽得葉太一出手一張四萬,一沖三,賠了數百番。

“哎呀葉太,這怎么好意思,喊你們來玩牌,解解悶罷了,如今倒是像我在訛你們錢似的。”方太嬌笑著說,她拍拍葉太手背,“葉太,葉生的為人我們都有數的,八卦新聞聽聽就算了。

葉太和林太互相看看,林太與她從小便認識,關系甚好,一下就明白了葉太眼中的深意,道:“時間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就這么散了吧。”

葉太按番數給每家發籌碼,沉默不語,方太故意似的,針對著她說話:“不過,葉太啊,你莫要怪我多嘴,這男人啊,你越是不聞不問,就越發囂張得厲害。”

葉太笑了,溫婉大方:“方太說得是。這些閑言碎語坊間八卦也是,越是不聞不問,越發囂張得厲害,沒的都能說成有的,也真是他們的本事了。”

方太扯扯嘴角,從葉太這兒討不到什么便宜,就去和邵太說話:“昨日那頁食譜我看了看,挑了個香煎羊排做給我先生吃,他啊贊不絕口。邵太,不如我給你聯系家出版社,拿去出書賺點麻將本錢咯。”

邵太唯唯諾諾地說:“麻煩方太怎么好意思。”

“不麻煩不麻煩。”方太笑盈盈去拍她的手,邵太低低頭,道:“那好,我回去整理整理明天拿來給你。”

邵太年紀在四人中最小,還是方太將她帶進的圈子里,她們在一家美容院認識,邵生家開連鎖酒店的,邵太與他青梅竹馬,也是樁門當戶對的婚事。林太半開玩笑地問道:“方太這是要給邵太當經紀人啊,我可聽說現在作家都有經濟人啦。”

麻將牌早就重新洗牌,又是新的一局,娛樂新聞也不播葉生的花邊新聞了,對比起了整容女星相似度。

葉太沒什么興致,麻將也好聊天也好,林太怎么給她使眼色,她都提不起勁,起手一副好好的清一色被她拆成了混一色,又最后以平胡收場。

她是累了,困了,記不住這些牌了。林太看出她心事重重,便再度提議散了牌局。時間也確實不早了,已是凌晨十二點。再遲,各位太太們就要錯過睡美容覺的時間了。

“再不散啊,美容覺都睡不著咯。”林太說。

方太摸著自己薄嫩的臉皮道:“那就散了吧。”

她喚來幫傭巧姐和三嫂收拾牌桌,讓司機去門口候著,自己親自送幾位太太到門口。方家別墅大門外是個噴泉池子,再外面則是一片綠地,再再外面才是兩扇雕花的鐵柵欄門。

那幢小木屋就在那片綠地上。

此時平素用來儲存雜物的木屋中隱隱透出燈光,葉太坐上了方太家的轎車,林太挨著她坐,拍了下她大腿正要和她說話,卻聽木屋里傳來一聲男子的慘叫,突兀地劃破夜空,連司機都為之一震。

“怎么了?”林太放下車窗眺望,邵太一機靈,捏著手提包發起了抖。司機讓幾位太太少安毋躁,與從大屋里出來的幫傭管家前去木屋查看。

葉太下了車,扯著自己的披肩對林太說:“我去看看。”

林太拉住她:“你就別去了,興許是來弄家裝的工人胡鬧。”

“你們等著,我去看看。”葉太還是執意要去,林太皺緊眉頭,左思右想還是跟著下去了。只有邵太還坐在車上,不安地繃著嘴角,使勁搓手。

半山腰上霧已經重了,草地濕潤,葉太穿著淺口皮鞋,走到木屋前時只覺得腳背濕潤,涼意入骨。木屋外圍著群人,都是方家的下人,見了葉太、林太,忙攔住她們,讓她們別再靠近了,怕驚擾了她們。

“怎么回事?”葉太好奇地問,方太家的三嫂說:“兩位請回吧,我找老田送二位回家。”

“剛才的司機老陳呢?”林太撥開了人群找老陳,卻看到跪在木屋地上抱著一個年輕男子失聲痛哭的中年男子,仿佛就是老陳。

他懷中的年輕男子還在流血,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白色T恤,幾個工人模樣的人站在邊上,神色緊張。方太也在里面,她拿著手機好像在和警察說話。

“是,我家里司機的兒子的尸體,是,確定,沒有呼吸了,心跳也沒有了。”方太如是說,眼眶微紅,攥緊了裙角。

立春了,天卻愈發地涼了。

【二】

三月五日,驚蟄。

雨水過后,市內的雨水就沒停過。綿綿密密下了兩個星期,都想著總要完了吧,總要來點太陽了吧,可雨還是不停。葉太倒不討厭下雨,她冒雨扛著器材去拍外景,自有樂趣。

葉生近來總在家辦公,可葉太卻不想見他。葉生和她解釋了,郝薇薇的事還是她經紀公司方面買通了狗仔隊爆出來的假新聞,連郝薇薇本人都來和葉太道歉,在她面前哭成了個淚人,說自己有男朋友了,又怎么會去勾搭有婦之夫呢。

葉太當面沒說什么,與葉生的關系卻漸漸生疏,葉生感覺出來了,便天天在家陪太太,試圖挽回。葉太偏不要他陪,自己一人總到外面去拍外景,這日傍晚她才從山上回來,穿著素色馬甲褲子和沾了泥巴的雨靴,遠遠看像個植物學家。

葉生迎她進屋,給她沖了杯熱巧克力,頂上繞了圈奶油,香氣撲鼻。葉太淺嘗了一口,就去暗房沖印膠卷了。她到晚飯時才出來,葉生給家中所有用人放了長假,晚飯是他做的,手藝不錯,吃完后他洗了碗,切了水果,還煮了糖水,將葉太服侍得妥妥帖帖。葉太這才露出點笑容給他,葉生抱著她和她親熱。

葉太問他:“方太家的事你還管著呢?”

“沒在管了,我介紹了局長給方生認識后就不管了,不愿趟渾水。”葉生說。

“也是,不過兇手怎么還沒找著呢,怪嚇人的。”葉太拍著胸脯說,“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方太家好嚇人,屋里都是白布,說句不好聽的,和鬼屋似的……”

“他們換房子了,不住了。有空找方太來家里玩玩吧,聽方生說她心情不好,瘦了不少。”

“不如去看看心理醫生。”葉太說道。

隔天她就找了林太、方太來家里喝下午茶,本來還約了邵太的,邵太卻在外地,趕不回來。

葉生見了這幾個太太,拿出了邵太出的料理書,說:“書到人到,今天就當邵太到了吧,下午的麻將就由我來陪各位太太玩吧。”

林太直夸葉生是模范先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葉太皺起鼻子笑,挪揄著說:“是啊是啊,怪不得連郝薇薇都看上我們家葉生。”

林太道:“那可不是,葉生讀書的時候可是我們學校里的萬人迷,你還記得吧?”

“我太太那會兒可也是萬人迷呀,多少男孩兒追求她。”葉生自己插嘴,葉太頭一低,嬌羞地笑了,林太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大約是被這夫妻倆相互吹捧的勁給擾到了。

方太正追問著要葉太講初中和葉生認識時候的事,葉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說是公司的事,便走到外面去接。葉太的眼神跟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來,方太已經被林太在網上看到的笑話逗得笑彎了腰,葉太便跟著賠笑。

當晚,她趁葉生睡下,悄悄起身拿起了他放在床頭的手機,躲進了廁所翻看。

葉生的通話記錄頻繁,多是公司里的人找他,可葉太多長了個心眼,她發現下午方太和林太才到的時候,大約是兩點多吧,那會兒葉生明明接了個電話,可來電顯示卻沒有這通記錄。

葉太坐在馬桶上咬嘴唇,她盯著葉生的手機屏幕發呆,耳邊忽然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好像有人光著腳在往廁所的方向走過來。

葉太心里一緊,想把手機藏起來,找半天沒找到好的位置,抓著手機正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葉生打開了廁所的門,上下打量她:“你干嗎呢?”

葉太笑笑,晃晃手機說:“拿你手機玩游戲呢。”

葉生也笑了:“不開聲音怎么好玩?”

葉太便按了下手機一側的按鍵,聲音出來了,恰好是游戲的聲音。葉生走開了,葉太松了口氣,幸好這個游戲就在葉生的桌面上,她才躲過他的追問,可葉生心里到底有沒有在懷疑她,她就不清楚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葉生還是留在家里陪葉太,充當好好先生,電話照接,全都照著葉太的面接。葉太晚上還是會偷偷起來查他手機,非常奇怪,每一天總有一通電話,一定是在下午兩點左右打來,葉太記得很清楚,但是葉生的手機上卻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驚蟄過后的第五天,葉太找了個借口拿著自己的照相機又出門了。這次她直接去找了個私家偵探。

她喬裝打扮,到了市中心的這家偵探事務所,事務所位于一幢辦公大樓七樓,葉太想搭電梯時,卻遇到個不停玩電梯按鍵的中年男子,他嘴里神神叨叨地念著什么,身上一股惡臭,葉太無奈只好從電梯里出來,走樓梯上去。葉太提前預約過,一進去就被前臺請到了偵探辦公室。

這位偵探的電話和地址是林太給的,林太以前找他查過自己先生,非常信得過他,說他口風緊,效率高,值得信賴。

葉太到了偵探辦公室卻沒見到偵探的人,前臺小姐給她送來熱茶時,偵探才緊跟著施施然從外面進來。這位偵探穿黑色風衣,身高腿長,臉蛋好看,是個混血兒,仿佛名牌畫報上的模特一般,他雙眼似有能吸入注意的魔力,葉太對著他,一時間竟回不過神來。

這樣的人當偵探也太引人注意了吧。葉太不由這樣想道。

“沒錯,但是,您要相信我的職業能力。”偵探鎖上了辦公室的門,坐下了,他仿佛有讀心術,葉太一愣,接不下話了。

“葉太,怎么這么生疏呢?剛才我們在電梯里可是已經見過了啊。”偵探這么說著,拿起剛才脫下的沾了雨水的帽子戴在頭上,葉太大喊一聲,算是想起來了,剛才在電梯里的那個中年男子可不就是這個偵探嘛!

葉太頓時放心了,把自己的事一股腦兒都和偵探說了。偵探也看報紙,知道葉生和郝薇薇的新聞,讓葉太放寬心,他七天之內一定會給葉太一個交代。

“其實我也不想要什么交代,要是他們真在一起,我也不想見到什么照片,只想你告訴我一聲,我心里好有個數。”葉太抹著眼角,似是流淚了。

偵探抽了紙巾遞給她,道:“葉太您心地真軟,可您要記住啊,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您與葉生一路走來,他要是真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您當真愿意接受?”

“我當然不愿意接受,可我又有什么辦法呢?他找上別人,無非是我們之間感情淡薄了,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我想過了,如果是真的,我就和他離婚,財產什么我也不要,只要孩子跟我就行了。”

偵探不說話了,只是看著葉太,葉太問道。“那請問我要怎么聯系您呢?我先生最近日日在家,我也不可能天天找借口出來……”

“這樣吧,由我找您,您就不用擔心了,保密工作我一定會做好的。”偵探保證道,葉太還是不怎么放心,走之前要了個偵探的私人聯系方式才安心離開。

晚上林太又去了葉太家做客,兩人趁葉生去廚房忙活時咬起了耳朵。葉太大致說了說下午去見偵探的情況,林太寬慰她:“你就放心吧,這個偵探做事不會有差錯的,林生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找偵探查過他,你看報紙上也沒有什么人爆料我查他的事,你就耐心等吧。要是葉生真是清白的,就是皆大歡喜,要是葉生……”

林太說到這兒,葉生回來了,她趕緊扯起了別的事,說起前幾日高中同窗會的見聞。她與葉太雖是高中校友,可不在一個班,葉太聽說他們班上曾經出生富裕的幾個同學家里都破產了,日子不怎么好過,與葉生相視一眼,不禁一陣唏噓。

自從見了那位混血的漂亮偵探后,葉太心定了些,也不半夜爬起來查葉生手機了。可過了兩天還沒聽到任何消息,葉太又著急起來,心里琢磨著該不會是葉生天天在家,沒有和郝薇薇偷情的機會才一點消息都無,葉太便自己給自己想了個主意,借口陪方太散心,約方太、林太去外地泡溫泉度假。行程三天兩夜,給葉生大把自由活動的時間。

葉太把旅游行程和葉生說時,照著葉生最近與她寸步不離的性子,她還以為葉生會想要加入她們,沒想到他只字不提,只道:“泡溫泉好啊,你不是常說記性不好,身子比從前弱了嗎,去泡泡溫泉挺好。”

葉太心下一疑,不怎么痛快。果不其然,到了溫泉酒店不過一個小時,葉太就接到了偵探的電話,說是拍到了照片,郝薇薇現在,此時此刻,就在他們家里!

“你說什么?你說郝薇薇去了我們家里?我家?!”

“是,但是您之前說您不想看到照片。”

葉太激動得呼吸都不勻了,她道:“你發照片給我,現在,馬上。”

偵探掛了電話后不一會兒就給她發來了照片,照片才兩張,卻足夠說明問題了。一張是郝薇薇站在葉家門口,她穿得低調樸素,一回頭,臉上慌張的表情正好被鏡頭捕捉到。第二張是在葉生的書房里,郝薇薇坐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很近不知道在說什么。

葉太被氣哭了,本來躲在浴室和偵探打電話的她,跌跌撞撞走了出來,看到林太,淚眼婆娑地一把抱著了她。

“我沒想到啊,我先生……我先生,他竟然真的……說什么愛我一生一世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葉太哭個不停,連方太都被她哭得動容了,哭到后來葉太激動得不行,竟昏了過去。林太和方太被嚇了一跳,立即將她送往醫院。葉太昏昏沉沉地過了三個小時才醒過來,林太忙喊來醫生看她。葉太還算清醒,說道:“可能是貧血,我身體一向不太好。”

醫生將方太和林太勸了出去,告訴葉太,她昏迷時他們為她做了個全身檢查,發現她體內有毒素沉積,這種毒素可能造成記性變差,身體虛弱等后果,嚴重的話還能導致癱瘓。葉太抓著醫生的手說:“你說什么?什么意思?有人給我下毒?”

醫生掰開她的手,道:“是不是有人投毒還不能確定,目前我們只能確定你身體里確實有……”

葉太沒等醫生說完,一個翻身從病床上滾了下來,她大叫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每天每夜在家里給我做飯吃原來是這個原因!原來如此!!”

林太聽到她的哭喊沖了進來,趕忙扶起她,替她拍衣服:“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要回去,現在就要回去,那個小賤人……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葉太伏在林太肩頭咬牙切齒地說,方太在一旁看呆了,平日里那個大家閨秀的葉太不知去了哪里,眼前這個仿佛是個女瘋子,捶胸頓足,氣質全無,卻又是那么楚楚可憐,讓人不禁心生同情。

朝夕相處的先生,每日端茶送水不過是為了毒害自己,聽到這消息的太太能有幾個還保持鎮定的呢?

葉太連夜回到了自己家中,林太、方太怕她想不開,一路緊緊跟著。到了葉家門口,她拿鑰匙開了門,瞅見玄關處好多男男女女的鞋子,氣不打一處來,扯開嗓門,不顧形象地大喊:“郝薇薇你這個賤人j給我出來!給我滾出來!”

葉太邊喊邊砸東西,林太慌忙跟上去,葉太直直朝著書房的方向走過去,葉生正好從里面出來,關上門小聲問她:“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去溫泉旅行嗎?”

葉太一個巴掌扇過去,葉生眉毛一挑,生氣了:“你發什么神經?”

葉太想要進書房去看個究竟,葉生拽住她,不讓她過去,兩人推揉起來,稍后趕到的林太幫著葉太拖住了葉生,給了葉太開門的機會。書房的門嘩啦一打開,一屋子人臉色都挺難看,尤其是郝薇薇,縮在一個男人后面,不敢拿正眼看葉太。葉太一個箭步沖過去,抓住郝薇薇的頭發就要抽她耳光,其余人通通都起身攔她。

葉太沖他們拳打腳踢的,還威脅道:“誰敢過來!我的家務事!你們誰敢過來!新聞報出去你們就全是拉皮條的!誰都別想過好日子!我爸媽都退休了我好幾個叔叔可都還在線上!想打官司的就上來啊!”

葉生好不容易掙脫了林太,拉著葉太和她解釋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幾個朋友商量劇本的事……”

葉太正在氣頭上,哪里聽得到他的解釋,她發了狠勁,一口咬在葉生的胳膊上,葉生吃痛地甩開了手。葉太也不怕丟臉沒面子了,豁出去了,指著郝薇薇鼻子就罵:“賤人!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是不是你讓我先生給我下的毒?!我說我這大半年怎么記性越來越差,一定是你出的主意!還有你這個不要臉的賤男人!”

下毒的事一出口,旁人更不敢插嘴了,走的走散的散,郝薇薇想跟著人群走卻被眼疾手快的林太圈住。

“你發什么神經病!”葉生忍無可忍,“你半夜查我手機就算了,現在還說我給你下毒!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

“你也知道我查你手機啊?那你為什么還做賊心虛刪了來電記錄!”

“那都是郝薇薇的經紀人打來的電話!我不刪,你不更懷疑了嗎?!我們聊的都是正經事!”

葉太搖著手指瞪他:“你說我有被害妄想癥是吧?我這就讓醫院給我開報告!開證明!我們上法院!找律師!我就是被你下毒毒成傻子的!你說你怎么這么狠毒的心腸7你怎么下的去手!我還是你孩子的媽啊!”

葉太說著說著腿軟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郝薇薇插嘴說:“葉太,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葉生真的沒什么……”

“真的沒什么你們偷偷摸摸開會?劇本會不能在我在的時候開?我一走你們就開?是,我是查你手機,我就是懷疑你怎么了?新聞都鬧那么大了,我懷疑一下還不可以嗎?”

葉生被她哭得竟有些心軟,嘆了口氣上前扶她。

“你別碰我!”葉太自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林太大義凜然地上前鉤住她胳膊:“走,住我家去。”

葉太虛弱地點點頭,對葉生說:“我會去申請離婚,我只要孩子。”

葉生追出來,不愿讓她走,還要和她解釋,說:“你擔心我給你下毒,你大可把家里的東西都拿去做檢驗。”

林太冷哼一聲:“你當自己是傻子?要真是你干的,不早就把證據銷毀了個干凈嗎?”

葉太又有些頭暈了,扶著腦袋拍拍林太:“我們走吧。”

方太也跟著,頗為同情地看著葉太,鄙夷地瞪了郝薇薇一眼。葉生卻又喊住她們。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們在家里開會的?”

他這么一問,郝薇薇也是一愣,自言自語道:“是啊。應該沒人走漏風聲啊,家里的用人也都不在……”

葉太的眼神躲閃,不敢正面看葉生了,林太教訓她:“你怕什么?這男人做了這樣的事還這么理直氣壯,不怕告訴他!我們找了私家偵探查你!”

葉生拿拳頭捶墻:“你就這么不信任我?還找私家偵探查我?”

葉太無言以對,葉生忽然對天發誓,說,“我從沒有做過半件背叛你的事,我是清白的。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那個偵探你自己考慮清楚。但是從始至終,我和郝薇薇什么都沒有!我們兩個從認識到結婚十幾年了,你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葉太累了,默默走出了葉家大屋。她覺得自己手指發青,仿佛沾了毒一樣。

【三】

三月二十,春分。

葉太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看小說,輕風吹過她的小腿,涼絲絲的,仿佛林太家下人調配的冰鎮梅子水。

葉太在林太家住了有些時日了,和葉生離婚的事她已經委托律師去操辦了。葉生想和她見面,在電話里苦苦哀求,葉太倔脾氣上來,始終不肯見他。林太為葉太找了個老中醫開了藥方給她調養身體,下毒的事律師也在追查,只是將葉太家中所有東西拿去檢驗得來的結果不甚理想,找不到半點葉生曾給她下毒的蛛絲馬跡。

林太提議說再去找那個偵探幫忙,葉太還想再考慮考慮,畢竟夫妻一場,她還不想和葉生鬧得太僵。那天在書房里的那些人她也打了電話過去一一道歉,講自己最近精神不太穩定,鬧了笑話,讓大家切莫放在心上。

“這有什么鬧得僵不僵的,該是你的就要去爭取,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傻不傻,想想你錯付他的那些光陰,值得嗎?”方太自從在葉家見識了葉太發瘋一樣哭鬧的場景,不知怎么,和葉太親近了不少,沒事就來林家陪她說話解悶,順便打聽打聽葉太和葉生的事。

葉太合上書本,說:“我就是覺著沒必要……”

“家里那些東西留給那小賤人就有必要了?”

葉太被方太這么一說又有些動氣,喝了口放涼了的藥湯,皺著眉不言語。

“你老公平時總做飯給你吃?”方太問道。

“不總是,就前一陣子他沒去公司時做的勤,還都是看菜譜做的。”葉太說道,話一出口她自己靈光一現,“對啊!那些菜譜!”

“你還記得他做過什么給你吃嗎?”

“記不起來了,不過菜譜可能還在家里……”

“之前菜譜沒交上去查嗎?”

“沒啊,我就申請了去查那些鍋碗瓢盆,哎呀我怎么沒想到,還得謝謝方太了。”葉太難得露出笑容,她暗暗握拳說,“我現在就回去一趟。”

“要是葉生在家,會不會不方便?”

“不過萬一菜譜也被他扔了呢?”葉太忐忑地說,方太勸她:“好歹回去找找,萬一給我們找到了呢?”

葉太想想也是,便讓方太幫她約葉生去喝茶,牽制住他,確保他不會突然回家,她和林太則去葉家找菜譜。

葉太和林太都穿了便裝,林家的司機送她們到了葉家,屋里的用人還沒被請回來,葉太拿鑰匙開門,大屋里空蕩蕩的,她和葉太壓低了聲音說話都還能聽到回音。

“我去廚房。”林太指指廚房的方向,“你去臥室?”

葉太點頭,熟門熟路地走進了臥室。葉生愛干凈,家里沒用人還是一樣的整潔,葉太在臥室找了一圈,沒有任何成果就又去了書房。她連保險箱都打開了還是一無所獲,這個時候,林太突然喊她,葉太急匆匆趕過去,原來林太在廚房抽屜里找到了份菜譜,不過不是別人寫的,也不是網上打印出來的那種,而是邵太出版的那本菜譜。作者署名里還一同署了方太的名字。

“就她,會煮什么萊呀,還不是仗著邵太好欺負,署個名就當自己是十佳太太了。”林太還是對方太有意見,葉太草草翻了翻食譜,苦惱地說:“應該不是這個,這個才出吧……我身體里的毒素,醫生說得有大半年才能形成這種規模的。”

“那肯定是被銷毀了。”林太篤定地說。

“不然真去找找那個偵探吧。”葉太說,她盯著食譜上一道當歸雞湯發呆,歪若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說,“我好像喝過這道湯……”

林太眼前一亮,忙讓葉太仔細回憶,看看這些菜譜里有沒有什么菜她還有印象的。

葉太說不準,只好把菜譜拿走了,在回林家的路上邊看邊努力回憶。晚上她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失眠了,她在想要不要去找那個混血偵探。她還在想那些她吃過的丈夫煮的菜,太多了,實在太多了,早飯午飯下午茶晚餐,有時還有宵夜,她的丈夫要給她下毒實在太容易了,分分鐘都能施行。都怪她太沒防備,太沒戒心,可是一個女人在面對自己的丈夫時竟然還要有所防備,這日子也過得太不是滋味了。

葉太最后還是去拜托了那位偵探,偵探大致了解了一下她的近況,建議她或許該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偵探說:“我有位同胞兄弟,正好是做心理醫生的,要是葉太太信得過我,不如去他那里瞧瞧。”

現在又有誰是信得過,又有誰是信不過的呢?

葉太收起了偵探給的心理醫生的名片,擇B登門拜訪。

第一次見這個心理醫生,葉太戒備十足,根本沒法暢談。心理醫生和偵探長得十分相像,只是發色和打扮大相徑庭,大約真是雙胞胎的關系吧。

心理醫生姓唐,他說話溫溫柔柔的,比起偵探的剛毅簡潔,更能放松人的神經。

“葉太太,要是愿意的話可以每天來我這里小睡片刻,您喜歡什么樣的音樂呢?古典還是流行?我這里有些唱片,您不妨挑選一張來聽聽。”

這第一次會面就在葉太挑選的爵士樂唱片中走向了尾聲。

偵探那兒沒什么大的進展,葉太也明白這種事心急不來,林太和方太知道她找了個心理醫生后也鼓勵她常去心理醫生那兒坐坐,說是對調節心情很有幫助。葉太便天天去拜訪那位心理醫生,起先他們沒什么話,正值郝薇薇新片上映,葉太對著心理醫生抱怨了一通,心理醫生順勢也跟著點評了不少郝薇薇的糟糕演技,用詞俏皮,把葉太都逗笑了。

心理醫生幽默風趣,和他聊天,總是很開心,葉太漸漸有些迷上這個每天與她相聚兩小時的醫生了,她甚至想單獨約他出來吃飯看電影,心理醫生卻以不能在私下與病人有太多交流為由拒絕了。葉太并不氣餒,每天能與這位醫生說說話她就已經很知足了。事實上,她對感情已經沒了什么期待,她多次向醫生透露,她只是想多交個朋友,普通朋友。

心理醫生擔心她,說她抱有這樣的想法,說明她還沒有放下葉生,依舊耿耿于懷。

“但是我明白,這件事情不可能這么簡單就放下,葉太,你可以慢慢來。”

葉太嘆息:“幸好還有朋友在,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心理醫生微笑,將唱片機的聲音調大了些:“睡會兒吧葉太。”

他萬分溫柔地說道。

從心理診所出來后,葉太便接到了偵探的電話,菜譜的事查出來了,偵探按照邵太那本菜譜上推薦的每日食譜做的菜,去請教了許多中醫,還親自試菜,發現某幾樣萊肴混合食用就會染毒,致使身體虛弱,失憶健忘。

葉太不敢相信:“或許邵太自己并不知道……是我先生自己發現的……”

偵探立即道:“有一件事我想必須告訴葉太,您給我的這本食譜,與市面上出售的邵太食譜其實不一樣。”

“什么?你什么意思?”葉太幾乎站不穩了,在大樓的大堂里冷得直哆嗦。

“我的意思是,這是本特制的食譜。葉太,您身邊或許有人想要害您。”

偵探一席話,讓葉太頓覺天旋地轉。

“有人要害我?誰?寫食譜的邵太嗎?為什么家里這本食譜會和外面的不一樣?可是偵探先生啊,如果邵太是故意的,為什么?她的動機呢?

“難道她才是那個和我先生……出軌的第三者?郝薇薇只是個煙幕彈?

“天吶,那個唯唯諾諾的邵太……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干的,等等,這本食譜上還有個聯名的人!”

偵探幾乎與葉太太異口同聲喊出了那個名字:“方太!”

葉太絮絮叨叨地說:“那個目睹我暈掉的方太啊,最近和我套起了近乎的方太,對了……方太是不是還說過羨慕我有個好老公的話?是不是她?好像是她。那那個慫恿我去找菜譜的人又是誰?是林太吧?”

葉太驚呼一聲,痛苦地捂住了腦袋,不明所以的路人甲乙丙丁紛紛上前詢問她怎么了。

葉太發現,許多事她都記不得了,她被自己嚇得坐到了冰涼的瓷磚地上。

這一切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四】

四月四日,清明。

葉太的父母帶著她的孩子小雨回國了。

清明這天,葉太陪父母去給外公外婆掃墓,小雨留在了林太家中。公墓在市郊,葉太自己開車帶父母去的,她心不在焉,路上還出了個不大不小的車禍,父母知她心事重重也不好多說什么,上了山,葉太跟在他們身后,走走停停,遠遠看到父母找到了外公外婆的墓碑她就站停了,靠在欄桿上俯視山下的風景。

空氣清爽,氣候宜人,人雖多,卻不吵鬧,很是愜意。

葉太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休息,她無聊地撿起掉在地上的一片樹葉把玩,正閑得發悶,一道熟悉的人影不期而至。這個人穿一身黑,戴著黑帽和頭紗,可葉太與她太熟了,一下就認出了她。這個行色匆匆的人是方太,不會錯的。

她一個人,周圍見不著方生和她父母的影子,行跡甚是可疑。

葉太機警了起來,她四下看看,混在一組掃墓的人群中跟上了方太的步伐。

方太手里抱著花,大概也是來掃墓的。葉太不敢跟太近,方太很警覺,時不時就要回頭張望一下。葉太跟了約莫十多分鐘,方太才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葉太這時才跳出了人群,跑到了方太面前喊了她一聲。

方太猛一震,仿佛受了什么大刺激似的,手里的花都嚇得摔在了地上。她透過面紗,見來者是葉太,忙拾起地上的花,轉身要走。葉太拽住她,方太推脫,兩人無聲地推搡著,暗中較勁。最后還是方太敗下了陣來。

“你拉著我做什么,我來掃墓罷了。”方太奮力甩開葉太的手說道,她的辯駁是那樣的無力,葉太看了看她來掃的墓,墓碑上貼有一張黑白照片,年輕小伙子,寸頭,上書:愛子陳賈安息之地。

葉太想起來了,幾乎是茅塞頓開,這個陳賈不是別人,正是那晚死在方太別墅木屋里的年輕小伙子,方家司機老陳的獨子。這案子鬧得很大過,畢竟是豪門人家出的命案,群眾大多喜聞樂見。方生當時還找葉生求助,結交了不少警界的人物才將案子擺平,據說是賠了老陳一筆錢,將他和妻子遣回了鄉下。案子也有了定論,不是他殺,是自殺,有心理醫生給小陳開了個重度抑郁的證明,誰知那是真是假,總之案子在一個多月前就平息了,如今方太再來給小陳掃墓,還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葉太不由懷疑起了這案子是否另有隱情。

“你來掃墓為何遮遮掩掩?”葉太追問道,方太扭捏地說:“怕被記者拍到呀。”

“這里哪來什么記者,案子過去這么久了,我們又不是什么明星,哪會有人跟拍呀。”葉太說道。方太點點頭,將面紗拉得更低了:“墓掃完了,我要走了。”

“慢住!”葉太一個箭步竄到了方太面前擋住她的路,“我問你,那個食譜是不是你也有份參謀書寫?”

“什么食譜?”

“邵太那個食譜!你也有署名的那本!”

“哎呀你說那個啊,我不過是署個名罷了……”

“我問你,我家那本食譜是誰給的我先生?”

“這我怎么知道……書店買的吧?”方太現在倒鎮定了下來,對答如流,葉太憤憤,握拳說:“胡說八道!是不是你給的我先生!讓他來毒害我的!”

“你胡說八道什么!要是我給你先生讓他來害你,我怎么又會提議你去找那本食譜呢!我這不是自投羅網嗎?!”方太翻出手機,“我幫你問問邵太!”

“是你讓我去找食譜的?不是林太?”

“你記混啦!”方太嘟嘴,“在林太家都住了這么久,調理了這么久了,怎么記性還是不見好轉。”

一語驚醒夢中人,葉太不等方太致電邵太問清個中緣由,跑下臺階拉了自己父母就回到了林家。林太正逗小雨玩兒,葉太一把把小雨抱進自己懷里,問林太要了那個老中醫開的藥方就又跑了。她找到了那位偵探,請他調查這張藥方,偵探看她神色慌張,便問她:“葉太出了什么事?這藥方哪里來的?”

“你別管這么多,查就是了,看看有沒有下毒!”葉太拿手指戳著藥方,盤起的頭發都散開來了,偵探安撫她道:“好的,您放心,我這就去調查,葉太不如去我弟弟那兒稍事休整。”

葉太恍惚地起身,仿佛中了什么魔咒似的,竟真依著偵探的話找到了那位心理醫生。心理醫生正有空,開門接待了她,為葉太放上她最喜歡的一張唱片。

“有人要害我。”葉太說,帶著哭腔。

“是在說葉生嗎?”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誰,但是肯定有人要害我。”

“那你覺得那個人為什么要害你呢?”

“不知道,我自己列了好幾個嫌疑人出來,但是這些人,要錢有錢,要什么有什么,又為什么要害我?”

心理醫生這時岔開了話題,問葉太今日是不是去掃墓了。

“是,去給我外公外婆掃墓了,遇到了方太。”

“方太也給家人掃墓?”

葉太搖頭:“不是,她去為之前死在他們家的司機兒子掃墓,這事挺奇怪的。”

“哦?怎么個奇怪法?”

“說是自殺,可你想想,哪有主顧會一個人,去給司機自殺的兒子掃墓?太不合情理了,要是對下人愛護有加,夫妻兩人一同前去才對吧?”葉太分析道。

心理醫生點點頭:“有道理,對這個案子您還有什么疑問不妨都說說吧。”

“您可別笑話我,我確實有不小的疑問……”葉太訕笑了下,繼續說道,“據我所知,方太家的木屋是供來裝修的工人住的,司機啊用人啊平時住在大宅后面另外一幢小樓里,小陳怎么半夜三更自殺還要跑去木屋那里呢?還有邵太……”說起邵太,葉太的手機鈴聲大作,她自己嚇了一跳,拍著胸口接了電話,那邊廂正是邵太,來和她說食譜的事了。

“葉太,我聽方太說了,您想問我食譜的事是嗎?”

“對對對,我家那本您出版的食譜和外面書店賣的不一樣,這是為何?”

“這個呀,原是您先生找我量身定做的,他自己提供給了我好幾個萊名和食材,說都是您的口味,想安排進菜譜里,當時林太也在呀,她還附和說確實都是您的口味呢,我就給您重新編了些菜進去。”

這下葉太慌了神,她問心理醫生要了紙筆,在白紙上匆匆記下:邵太說是林太和我先生要求往菜譜里多加菜的;還有,是方太建議我去找食譜的。

她暗自嘀咕:“不過,不對啊。找到食譜的人是林太啊!要是下毒的事真和她有關,她大可裝作食譜不見了啊?難道林太是清白的?大家都是清白的?”

“葉太,你還在嗎?我今日從外地回來了,剛從林家出來,不如我們一起出來吃個飯?”邵太說道,聲音小了些,“就我們兩個。”

葉太一個機靈,莫非邵太有什么話要對她說?

兩人就此約好時間地點,葉太收起那張提醒自己各中事件人物聯系的紙,她咬著嘴唇沉思,心理醫生也不打擾她,起身走到了書架邊整理書架上的書本,將它們按照音標順序一一排列好。

葉太忽地想起小陳出事那晚的邵太了。她坐在高級轎車的前排,一言不發,葉太和林太都下車了她卻依舊坐著,當時葉太以為她是膽小怕事,現在想來,或許還有別的什么原因。

可小陳的事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葉太整理了下發型,從心理醫生處告辭,她在外閑逛了會兒便去了與邵太約好的日本料理店,邵太預定了個包間,她比葉太來得早些,葉太到時,她已經在喝茶了。

“坐呀葉太。”邵太牽起嘴角笑,很不自然。葉太跪坐下后,開門見山地說:“邵太你有什么話想和我說,便說吧。”

邵太看葉太取出紙筆,好奇問道:“葉太這是做什么?”

“實不相瞞,我這幾日記性依舊差得厲害。只好借用紙筆來幫我記事了。”

“這事兒我聽方太說了,說是您先生在您日常飯萊里給您下毒了?”邵太壓低了聲音,葉太還是覺得這事經由別人的嘴說出來,實在丟臉,羞愧難當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想和葉太說的事也算和這件事有些關系吧……”邵太垂下眼,輕聲道。

“邵太您說便是了。”

“就怕說出來給您笑話……”

“我現在的情況,您不笑話我,我就挺高興了。”葉太道,邵太忙說:“這事聽起來可能有些匪夷所思,我也不能說得太清楚,牽扯太多,但是葉太,據我所知,有個殺手盯上了你。”

“殺手?”葉太睜大了眼睛,差點被嘴里的茶水嗆到。

“是,殺手的委托人是誰我也不清楚,但是……”

“你認識那個殺手?”

邵太咬咬嘴唇:“算是吧。”

“邵太,這種事情不能用‘算是吧’來搪塞呀,你和那個殺手什么關系?你怎么會知道的?”

邵太推脫了起來:“具體的您就別問了,但是殺手盯上您這事準沒錯。我想了好久才決定把這事告訴您,大家相識一場,我不想看您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邵太說完拿起手提包著急離開,葉太追了出去,可邵太什么都不說了,閉緊了嘴巴,葉太沒法子,只好放她走人。

葉太獨自回到轎車上,坐了良久,遲遲沒有發動汽車,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一切越來越超出她想象,原先對生活的計劃如同脫韁的野馬早已不在她的控制范圍了。

葉太嘆息,唯有嘆息。

就在這時,汽車后視鏡里突然出現了半截人影,葉太心跳加快,腦中浮現出邵太那句:“有殺手盯上你了。”

葉太看了眼停車場的監控攝像頭,趕緊發動汽車,逃離地下。她一路飆車回到林家,遠遠看到林家的燈火心里卻是一陣慌張,不敢下車,索性驅車前往附近的五星級酒店。葉太把車在停車場停好,拿了皮包下車,鎖車時她也是定不下心,左顧右盼。

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

跟著她的車,她的人。

葉太做了個深呼吸,裹緊外衣快步往酒店里走。跟蹤她的人似乎也加快了步伐,葉太不敢回頭看,她脫下了高跟鞋,小跑了起來,跟著她的人好像也在跑,葉太忽然一個急剎車停下腳步,抄起手里的高跟鞋大喊一聲就往身后砸去。

“救命!”葉太亂叫,她手里的高跟鞋沒能擊中在她身后出現的黑衣男子,反而是她被控制住,還被立即捂住了嘴巴,拖到了停車場的柱子后面!

“噓!”黑衣男子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扔掉葉太的高跟鞋,探出半個身子張望了一眼后才松開葉太。葉太失控地對他拳打腳踢,黑衣男子默默承受下來,低喝道:“葉太!冷靜一點!我是警察!”

葉太不信他,黑衣男子秀出了自己的警察證,葉太還是不信。

“剛才有個人在跟蹤你!”黑衣男子說道。

“那個人不就是你嗎!”

黑衣男子握住葉太肩,眉毛一挑:“你冷靜點!聽我說!”

葉太被他瞪怕了,吞吞口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說了!我是警察!我在調查一宗失蹤案件!”

“失蹤案件?”

“我之前逮捕的一個犯人,失蹤了,我來找他的!我找了大半年了,最近才聽說他在這里出現,調查一番后發現你與他接觸最為頻繁,這個人是個混血兒,可能偽裝成了心理醫生,葉太你有沒有印象?”自稱是警察的男子掏出了一張通緝令,葉太心里一咯噔,抓著這張通緝令猛點頭:“這不是唐醫生嗎?他是通緝犯?”

葉太犯糊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經常拜訪的心理醫生竟然是假冒的,還是個通緝犯?!

“我們去里面說吧。”警察扶起葉太,“我們好好談談。”

葉太拾起了自己的高跟鞋,重新穿上,拍去了裙上的塵土,整理好發型,跟在警察身后來到了酒店的咖啡廳。

警察名叫李震,不是本地的警察,從外地來的。據他所說,這位習慣偽裝成心理醫生的犯人非常危險,制造過好幾起殺人案件。

“制造?”葉太不解,李警官沒解釋太多,他道:“我大概一個星期前到的這里,昨天才找到了他藏身的地方,今天下午看到你出入了那里,等你走后我帶人上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我們調查了閉路電視的錄像,發現您經常出入那里,所以……”

“所以就跟蹤了我?”葉太大呼冤枉,“我真的以為他是心理醫生,而且我也是經人介紹過去的,對了!雙胞胎!他有個雙胞胎哥哥!”

“雙胞胎哥哥?”李震不解了,“做什么的?”

“是個偵探!我拜托他查過案件,地址我有!每次去他事務所都挺多人的,從這方面調查或許會有線索?”葉太給了李震一個地址,“現在這個時間應該還開著,我有留意過營業時間,到晚上十點!”

李震思忖片刻,決意去這個地方走一遭,葉太也想跟著去,她道:“之前有樁案件拜托了他,我想跟進下進度。”

李震想了想,同意了和她一起前往。

車到事務所,葉太站在樓下仰望,指著七樓一處依舊亮著燈光的角落說:“就是那里!燈還亮著!”

李震和葉太趕緊上樓,李震推開事務所大門直直朝葉太所指的偵探辦公室而去。他一腳踹開門,事務所前臺慌忙來阻止:“這位先生您有預約嗎?”

李震哪管這么多,掏出手槍對準了坐在辦公室中間皮椅上的人,嚇得正在里面咨詢的顧客尖叫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位先生……請問您是?”偵探鎮定自若,笑瞇瞇地看著李震,“我們是否有過什么過節?”

葉太這時也與那位客人一般發出了一記慘叫。

“不是他!我找的偵探不是他!”葉太指著面前這個禿頭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失聲控訴道。

“什么?”李震放下了手槍,出示證件后,將客人請到了外面,留下葉太和那位偵探當面對質。

“不是他!我找的那個偵探,他……他和唐醫生長得很像,很高……是混血!”

偵探這時發話了:“混血嗎?您說的莫非是我的一位客人?”

李震想要調查他這里的監控錄像,索要那位混血客人的資料,卻被偵探以不能出賣客人隱私為由拒絕了。

“當然這位警官可以申請強制調查。”偵探還是笑瞇瞇的,看得李震牙癢癢,他立即致電本地同僚詢問申請強制調查的事。

“可是我每次見他,都是在這里啊,怎么可能……”

偵探聳肩攤手,李震把他的前臺叫來,問道:“你對這位太太有印象嗎?”

前臺看看偵探,偵探道:“記得什么就說吧。”

“這位太太啊,經常和她的先生一起來啊。”前臺說道,葉太一愣,即刻否認:“我從來沒和自己的先生一起來過啊!”

“那位混血的先生,不是您的先生嗎?他是這么和我說的啊。”前臺道,“說是您要來尋找自己失蹤多年的母親……”

葉太胸悶得厲害,不愿說話了。

偵探聳肩攤手:“看來我這個位置是被人冒名頂替了啊。”

“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肯透露那個混血家伙的資料?”李震一拳砸在桌上,偵探笑著:“恕我無可奉告。”

沉默,該死的沉默。

“我要報警。”還是葉太打破僵局,撐著自己的臉頰,泫然欲泣。

【五】

四月五日,清明。

警方沒有立案,葉太控告林太蓄意謀害她的案件證據不足。八卦雜志持續報道了這一豪門恩怨,群眾紛紛對葉太的遭遇表示同情。

葉太正式從林家搬了出來,她父母勸她跟他們去國外療養,葉太拒絕了,她送父母和孩子去了飛機場。

她對父母說,近來發生的這一系列事件,她非得自己弄清楚,給自己一個交代。

葉太住到了酒店里,重新找了個心理醫生做了精神狀況方面的鑒定。她的精神很不穩定,時哭時笑,因為擔心有人給她下毒,飯不思茶不飲,原本就瘦削的身材更消瘦了。

這天李震來看她,帶了些吃的,葉太還是不吃東西,看著食物,到后來竟然干嘔起來。李震忙把吃的拿開。

“我沒事……”葉太拿手帕捂著嘴說道。

“那張藥方沒能找到,我們找林太又要了張,檢驗結果出來了,沒有問題。”李震說。

葉太慘笑一下:“誰知道她給的是什么藥方,偵探是她介紹的,菜譜也是她和我先生一起去找邵太要求改的,那個殺手大概也是……”

“殺手的事我們已經在調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李震安慰葉太道。

“你不用來給我說這些好聽的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害我……為了什么?”葉太又要哭了,李震看不下去了,沒過一會兒就走了。

他走后,葉太給林太打去電話,張嘴就問她:“你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要給我下毒7”

林太罵她神經病,掐了電話。

葉太垂下手,她現在一個朋友都沒有了,她也不想要朋友,那些人都會害她,她知道的。

晚上葉生來了,帶著鮮花果籃和蛋糕。

這天是葉太生日,他還記得。

這段婚姻關系,他還是想挽回的,他愛葉太,愛了這么多年了,盡管葉太已經不再相信他,但他總是賭咒發誓,說他還愛她。

“你來做什么?”葉太冷冷看他,坐在床上梳頭,她掉頭發也很厲害,梳了會兒床上就聚了一團青絲了。

“你瘦了。”葉生眼睛濕潤,同情地看她。

“是。”葉太打開了電視機,調到了電影頻道,她問葉生,“這出黑白電影你看過嗎?”

葉生瞥了眼,說:“沒有。”

“那我和你說說大致劇情吧。”葉太笑著,凄凄然,道,“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原本是一對夫妻,后來感情不好,男的就想擺脫女的,這時有個女的就去勸說那個男的,說干脆我們殺人好了,這樣不就能徹底擺脫了嗎?而與此同時,這個女的還接近那個妻子,與她親密無間,妻子根本不知道這個女的早就和自己丈夫狼狽為奸,要謀殺她。”

葉生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點了根煙。

“這是無煙房。”葉太說道,咳嗽起來。葉生站起來,道:“我走了,有事你再打電話給我吧。”

葉生走后,邵太來了,今天可真是奇怪,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仿佛這里是什么宴會廳似的,葉太躺在床上瞅著邵太,有氣無力地想道。

邵太今天被警察盤問了一上午,很是疲累,坐在不遠處問葉太:“能不能抽根煙?”

“這里是無煙房。”葉太說道。

“那我去外面抽根煙。”邵太走到了陽臺上,葉太趁著這機會打量她背影,邵太比她年輕,身材豐滿,皮膚白嫩。葉太捏了捏自己瘦成柴火的胳膊,慘笑了下。

“方太和小陳的事你知道嗎?”邵太抽完煙站在陽臺上吹著夜風,問葉太。

“麻煩關一下窗,好冷。”

邵太回到屋里,望著外面,神色凝重:“我撞見過一次,過年的時候吧,我去他們家拜年,自己閑逛時在后花園看到他們倆抱在了一起。我當時嚇壞了,碰壞了個花瓶,被他們看到了,方太讓我保密,否則就再不和我來往了……你知道的,我在那個圈子里沒什么朋友,還是方太帶我認識的你們,我特別怕被人孤立,便答應了下來。那一陣子方太和我關系特別好,還總是和我訴苦,說先生如何如何待她不好,在外面可能有外遇之類的,我也就隨便聽聽,直到那天她和我說,她和小陳的事可能被自己先生發現了,先生可能要和她離婚。”

“然后呢?”葉太聽得津津有味,別人的故事嘛,越殘酷越陰暗越不可思議越好聽。

“然后小陳就死了。”邵太喜氣的鵝蛋臉上滿是陰郁,看上去有些恐怖。

“你懷疑是……”

“是。”邵太點頭,“我懷疑是方太買兇殺人……”

“這么說起來我之前清明去掃墓還撞見了方太,她當時去給小陳掃的墓!”葉太說道。

“大約是心存愧疚吧……”邵太說,“案發那天其實我就有不好的預感了,總覺得要出事,聽到那聲慘叫的時候我嚇壞了。”

“你剛才說方太買兇殺人?”

邵太輕撫胸口,道:“是,葉太,我可能看到了那個殺手。”

“看到了那個殺手?”葉太一驚。

“嗯,案發之前我不小心聽到方太和一個人打電話,提到了多少多少錢和一個日期,之后那個裝修隊就進駐了,方太突然想要翻新房子不奇怪嗎?她的房子明明還那么新啊,而且方太提到的那個日子就是小陳被殺的那一天。”

“所以你懷疑方太買兇殺人?”

“是的,我還懷疑她把這個殺手介紹給了林太。”

“這怎么說?”

“我這個人其他方面不算擅長吧,記人臉還是挺在行的,那天我看到在方太家里裝修隊的一個人出現在了林家啊,成了他們家里的幫工!加上小陳的案件,我越想越怕,才想提醒你一下。我覺得那個男人很可疑!”邵太言之鑿鑿,葉太手心冒汗。

“那個男人,什么樣?”

“高高的,瘦瘦的,在林太的廚房幫工,不知道你沒有印象,額頭上有一道疤。”

“想不起來……”葉太咬著嘴唇說。

“但是我想不通啊,葉太你與林太關系那么好,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葉太笑笑:“我也想不通啊。”

“你們以前是不是有什么過節?”邵太問道。

“沒有啊,我和林太從中學開始就是同學了……”葉太說著說著自己也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難道是因為……”

邵太垂下頭,兩縷發絲落到了額前,她斜眼看葉太,手指輕撫藕臂上的翠綠玉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葉太長吁短嘆,“原來那時她便戀上我先生了。”

“興許是這樣吧。”邵太道,不然也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葉太在邵太也離開后,輾轉聯系上從前中學時的幾位同學,向她們打聽林太中學時有無意中人。

“有沒有意中人倒不知道,不過最近他們夫妻要辦離婚了你不知道嗎?”

一個同學這么說道,葉太渾然不知,腦袋反而清醒了,躺在床上,這夜沒靠安眠藥便沉沉入睡。

翌日,葉太起了個大早,收拾心情跨上皮包,穿上皮鞋,戴上珍珠項鏈,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回到了葉家。家里的用人又回來開工了,見到葉太一個個喜笑顏開,伺候得好不周到,葉太此番回來是來拿東西的,她想拿自己舊日的相簿來看看。

葉太正在書房整理自己舊物,葉生回來了,滿面焦急,見到葉太一把抱住她,道:“謝天謝地你沒事。”

葉太拍拍他,問道:“怎么了?”

“邵太出事了,被發現溺死在自家的游泳池。”

葉太一震:“什么時候的事?”

“好像是昨晚,邵生出去應酬,本來要帶邵太一起去的,不過邵太說要去找你,回去后就出事了。”

葉太后怕地抱緊了葉生,道:“想必是那個殺手了。”

葉生詢問道:“什么殺手?”

葉太與他說了個大概,說林太可能雇了個殺手要對她下毒手,可惜那個殺手混在林家被邵太認了出來,如此如此說了番,葉生大驚,立即聯絡警方和保安公司,為葉太安排了幾個貼身保鏢。

葉太又見到了李震,他跟著來家中詢問情況的警察一起來的,葉太錄完昨夜與邵太會面的口供后,在后院與李震對坐聊天。

用人給他們送上茶和點心,葉太還是什么都不碰。

“李警官,我能問問唐醫生的案子查的怎么樣了嗎?哎呀我習慣了,還管他叫醫生。”

“沒事,他原本還真是個心理醫生。”

“我想知道他為什么來接近我。”

“我也很好奇,后來我去找你的朋友問了,她說她給你推薦的偵探是那個中年人,她不認識唐醫生。”

葉太皺眉:“胡說八道。”

“怎么說?”

“之前我見過那位偵探之后,我還和林太說了說,說他是混血啊很高啊什么的,她也沒反駁啊。”葉太道。

“好的,我們會跟進的。”

“對了李警官,我想我或許找到了林太要對我不利的動機了。”

“哦?”

“因為我先生。”

“您先生?”

“林太或許是因為愛慕我先生才想除掉我……”

“您與林太好像從小就認識了吧,照您這說法,林太大可在很久之前就下手了啊,您與您先生結婚這么久她才動手,不會太遲了嗎?”

“她先生要和她離婚了,之前她也說過她找偵探查過她先生,大概是查出了什么吧。”葉太說,“大約在她看來,時機到了吧。”

李震沉默,葉太又道,“她就是想逼瘋我,逼得所有人都離開我。”

“好的,我知道了。”李震看到葉太手里拿著本相簿,問道,“介意我看看嗎?”

“不介意,您看吧。”

李震接過這本沉甸甸的相冊,里面全是葉太中學時的相片,幾乎每一張都有林太的出鏡,她們少女時可謂形影不離。

“我懷疑我先生和林太有私情。什么讓我去她家調養都是假的,一定是怕我先生到后來動搖,她便索性把我騙到她家里,好直接對我下手,現在想起來,一切都是個局啊。”

“葉太你別激動,事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這段時間您就安心靜養吧,或許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走走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警官,您說一個人怎么能薄情到這種地步?”葉太越說越難過,“我與林太一起長大,有好吃的好玩的我第一個就想到她,她喜歡我的洋娃娃我就給她,她要穿我的衣服我也給她,可是我先生是我愛的人啊,又不是洋娃娃和衣服,還有我先生……到現在他還說愛我,怎么可能呢,我不信他。他不過是不想離婚,怕影響公司股票罷了,他早就對我沒感情了吧,沒感情又何必強忍,他和我說,和平分手我也可以接受啊。”

葉太瞥到了相簿中的一頁,那一頁正好有一張葉生葉太和林太一起的合照,三人穿著校服,干干凈凈,站在陽光下笑。

“人是多么薄情的動物啊……”葉太說,“感情沒了,多冷心冷血的事都干得出來。”

李震還是那句話,勸葉太不要多想。

葉生這時從里面出來,笑容滿面地要留葉太住下來。葉太的表情痛苦,她看著李震,似乎是在尋求什么解脫。

葉生拉起葉太的手,柔聲道:“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還是留在家讓我好好照顧。”

葉太抽出手,閉上了眼睛:“我還是想回酒店。”

“酒店太不安全了!”葉生說。

李震沒說話,合上了相冊還給葉太,葉太不知什么打算,竟然答應了下來,葉生立馬興高采烈地回到屋里使喚用人準備太太喜歡吃的菜。

“太太回來了!”

李震在屋外都能聽到葉生歡快的聲音。

“李警官。”葉太這時候卻過來和李震耳語,“今晚能不能請您帶人埋伏在我們家。”

“太太您的意思是?”

葉太說:“引蛇出洞吧,我好累,不想再被這些人折磨下去了,我真的好累。”

葉太深深覺得林太和葉生一定會趁著今晚對自己下手,李震就這事和幾個同僚商量了下,決定遵從葉太的意思。他們事先約好,只要葉太一覺察有危險就以砸碎床頭的花瓶為信號,他們一定沖進去解救她。

接著,漫長的黑夜到來了。

李震帶人蹲守在葉太臥室外的花園里,葉太回到家中后哪里都沒去,一直待在臥室,葉生陪著她,還為她送來飯菜,葉太依舊拒絕進食,葉生好言好語勸了好久都沒用,便去書房處理事務了。

葉太八點多的時候便關了燈,葉生過了一個小時才回來,他先是低低呼喚葉太,葉太沒答應,葉生感慨:“老婆,你到底怎么了?”

葉太似乎是被這句話觸動,啜泣了起來,葉生走到了床邊,李震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坐下了,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李震眼也不敢眨,豎著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臥房里的動靜。

他等待著,又本能地抗拒著。

一秒,兩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三十秒過去了,李震抹掉額頭上的汗水,終于,那只花瓶……

伴隨著葉太凄厲的尖叫,應聲而碎!

“行動!”李震率人沖進了葉家臥室,葉太還在尖叫,縮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支帶血的筷子,她雙眼圓睜,地毯上打翻了一杯牛奶,還有一把匕首也掉在了地上。葉生上半身趴在床上,雙腿跪在了地上,脖子一側有個窟窿一直在流血,一只手還緊緊抓著床單,死死盯著葉太。

葉太神志不清地搖著頭:“我是正當防衛,正當防衛,他要殺我,我知道!我藏了這根筷子,我怕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李震合上了葉生的眼睛,葉太一把抓住李震的手腕,顫抖著問他,“他要殺我!他要殺我啊!我的先生要殺我!”

這一串咆哮似乎耗盡了葉太最后的體力,她暈了過去。

鑒證科的人和法醫很快趕到現場,葉太被送到了醫院,法醫報告很快出來,葉生死于失血過多,現場發現的匕首上發現了葉生的指紋,還有那杯打翻的牛奶,里面檢測出了安眠藥的成分。

他想讓她安靜,無聲無息地死去。

【六】

五月六日,立夏。

天氣開始熱了。

李震在去醫院的路上買了個西瓜,他去探望葉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又有人在別的城市發現了唐醫生的行蹤。

葉生死后有精神科醫生給葉太做了個精神鑒定,她的精神狀況堪憂,就算不是出于正當防衛,她也不必為自己的行為負任何責任。

整個社會都在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她柔軟卻堅強地活了下來,承受了友人與丈夫的惡意,活了下來,儼然新女性楷模。

豪門血案,富人恩怨最為讓人津津樂道,林太因此受了牽連,最近的日子不怎么好過。李震到醫院時還在過道上看到她了,與她打了聲招呼。

“是您啊。”林太眼角冒出了魚尾紋,對人倒還是一貫的富太太居高臨下的架勢。

“來看葉太?”

“是啊,可惜她還是不肯見我,我與她畢竟朋友一場……”林太說道。

“葉生與她夫妻一場也依舊想要置她于死地啊。”李震話里有話,林太聽了很不舒服,便道:“那她怎么不說當年是她將葉生從我身邊搶走的?”

“哦?”李震瞇起了眼睛,林太笑笑:“也是過去的事了,我剛才是說重了,不算是搶吧。不過她知道我愛上一個男生,別人都不知道,只有她知道,她便先出了手。我平時拿她洋娃娃,拿她衣服,她不樂意我會拿嗎?我知道她的啊,她享受的是別人的同情,她就是這樣的,我不過是正中她下懷,被她當成博取別人同情的工具罷了。不過,搶男孩兒這種事我還做不出來,況且我們還是好友,別人知道后又會怎么說。”

林太一番話,太過主觀,李震聽完,心覺難辨真假,索性不做評論。

“這件事她沒和你說過嗎?”

“葉太記性不好。”

“哈哈哈是啊,記性不好,連自己那時候有個男朋友都不記得了。那個男朋友啊本來家境也不錯的,后來家里破產了,混的不怎么好,之前我在方太家看到了他,他在做家裝,我與他以前同班過,看著挺心酸的,就請了他到我家里做幫工,起碼待遇好點。”

李震道:“要是再想起來什么事,還請與警方聯系。”

林太道:“人都死了,還有什么聯系不聯系的。”

李震與她道別,獨自來到了葉太的病房。

葉太比之前胖了些,臉頰的凹陷消失了,氣色也好了許多,只是眼神還是無精打采的,看什么都懶懶的,醫生說是抗抑郁藥物的副作用。

她看到李震,道:“坐啊李警官。”

李震問她最近還有沒有做噩夢,她道,“沒有了,之前是睡不著,現在是成天想睡覺。”

“葉生的遺物他父母已經收拾好了,說是大宅留給你,遺產的事……”

“這種事還是讓律師來煩我吧,李警官你就別和我說這些了吧,”葉太抿抿嘴,“不如說說唐醫生吧,我好好奇這個人啊。”

“這個人啊,也沒什么好說的。”李震看了眼手表,“我馬上要坐飛機去別的城市,據說有人在那里見到他了。”

“我也想去別的城市走走,遵從您的意見,也是時候該離開這里了。”葉太摸著自己細瘦的手腕,“我想好好吃點東西。”

“那個殺手,還是沒能找到,抱歉。”

葉太擺擺手:“他沒找到,不過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不在意了。”

“您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誰的主意?”

“我先生的、又或者是別人的主意,我現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無非是心再冷一些罷了。”葉太垂眼低語,李震無奈,那個據說要殺葉太的殺手到最后都沒出現。

到底這個殺手存不存在,也沒人說得清,唯一對殺手有印象的邵太也已經死于非命。

林太和方太全都矢口否認這回事,都說葉太異想天開,腦子不好,胡說八道。

孰是孰非,李震也不想追究了,他本就不是追查這件案子的警察,他是來找一個通緝犯的。他好奇的是,這個通緝犯到底為什么要假扮成偵探和心理醫生接近葉太。

他的本意是什么?

【七】

六月二十一日,夏至。

距離孩子們的脖子上掛著成鴨蛋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李震坐在書報亭里看著放學的人潮發愣,根據線報,唐醫生就在這附近出沒,可一個多月過去了,他連唐醫生的影子都沒見著。

李震點了根煙,隨手拿起一份報紙,報紙上還在報道葉太葉生的事情。他看了會兒,覺得索然無味,從書報亭里走出來,坐到路邊抽起了香煙,他做了番喬裝,貼上了假胡子,戴上了漁夫帽,把自己打扮成了個頹廢的中年人。

葉太不知去了哪里,過得怎么樣。

李震打了個哈欠,尼古丁沒能給他帶來提神的效果,反而讓他更困了。

“喂,大叔。”

一個女孩子走到了李震面前,她穿校服背著書包,一臉不爽地朝李震伸出個拳頭。

“看你可憐兮兮的,給你這個。”女孩示意李震攤開手,李震照做了,女孩松開了拳頭,一張紙團掉到了李震手上,女孩立即跑開,李震朝她比拳頭:“我說我的手可不是垃圾桶!臭小鬼!”

女孩子還朝他扮鬼臉,李震叼著煙攤開紙看,皺巴巴的紙上寫著一個地址,一個時間。竟然還有個署名。一個端端正正的“唐”字看得李震頓時火冒三丈,他扔下紙團,霍然起身,環視四周,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天熱得厲害,熱得整個世界都沸騰了起來。

晚上十點半,李震來到了紙上所寫的地點。那是一處樓房公寓,306室,門沒鎖,李震直接推門進去了,房間格局是開放式的,站在門口就能望到陽臺,陽臺外面就能望到海。潮聲滾滾,攪得人心愈發不安。

屋里開著燈,客廳的電視機也開著,好像在放一部電影,黑白片,電影中的主人公在講李震聽不懂的語言。

似乎是法語吧。

李震在茶幾上看到了影碟盒套,也是外文的:《LES DIABOLIQUES》,上面有兩個中文字:《惡魔》。盒套背面還有故事簡介,大致是說一個學校里的男老師是個讓人討厭的家伙,他的妻子和他的情人飽受他的虐待,于是聯合起來打算除掉他,結果他的尸體卻莫名其妙消失,這讓他的妻子非常驚恐,最后竟然看到丈夫尸體回魂,被活活嚇死,妻子死前拜托了一位私家偵探調查丈夫回魂的事,于是謎底在最后被揭開,丈夫其實是詐死。一切都是丈夫和丈夫情人為了鏟除妻子而制定的計謀。

李震放下了影碟,他將電視機的聲音調小,隱約間似乎聽到了些其他動靜。

有什么聲音,恩恩啊啊,鳴嗚咽咽的,正從電視機后的房間傳來。

李震報了警,然后才慢慢走近那間房間。

他知道唐醫生肯定不在里面,房間里的東西只可能是他留給他的另外一個謎團。

是惡魔嗎?

李震推開了門。

開滿薔薇的墻紙前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雙腳被捆綁,雙手背在身后,嘴被膠帶封上,男的衣服上貼著紙條,寫有“殺手”兩個字。女的胸前也被貼著紙條,寫著“惡魔”。

李震擦臉,室內沒開空調,好熱,他出了一身汗,冷汗加熱汗。

女的看到他嗚咽的聲音更厲害了,腳奮力抖動著,李震靠在了墻邊。他一個多月沒見到這位女士了,如今她胖了,臉色紅潤了,健康了,不再形同鬼魂。

“葉太……”李震嘆息。

他發現人總是喜歡先入為主,看到可憐的人便同情,之后再聽到什么風言風語也都無法動搖這個可憐的形象。

人真是可憐。

李震又擦汗,冷汗。

其實所有劇情和外面在放映的電影并不相像,要說相似的地方只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聯手制定了某個計劃這一點吧。哦對了,還有這個計劃想要鏟除的,是他們兩人中某個人的伴侶。

李震撕開了葉太嘴上的膠布。

“為何這么大費周章?”他問她,葉太說:“聽我解釋李警官……”

李震撕開了殺手的膠帶,殺手的額頭上有道疤,他沉默,死寂。李震覺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某本相簿上見過。某本記載著少年少女青春模樣的相簿吧。

直到警察來了這個被貼上了標簽的殺手還是沒說過一句話,李震后來被帶去錄口供了,因為警察身份的關系得以再次見到那位“殺手”。

“殺手”將所有罪名都攬了下來,殺害小陳,殺害邵太,他說殺害小陳是因為私人糾紛,殺害邵太是因為他發現邵太記得他在方家待過,怕邵太去向警察舉證,怕自己殺害小陳的事因此被發現。

后者聽上去很真,前者聽上去好假。

“你到底為什么要殺方太的情人小陳?”李震問道。

殺手不回答,李震自己回答,“是不是因為葉太?你從前的情人她需要你,需要一個殺手,那個早就想好了的毒藥謊言還不夠讓她那么可憐,再來一個殺手,弄出點買兇殺人的流言,加上方太正好有殺人的需要,所以你就出現了,她就更為可憐了,對不對?”

殺手還是不回答,他一口咬定他和小陳是私人恩怨,方太沒有買兇殺人,他也不愛葉太。

“你覺得值得嗎?為這樣一個女人……”

“怎樣的女人?”

“一個隨時都會厭倦你的女人。”李震一針見血。

一個惡魔。

葉生愛她,愛得全心全意,她卻狠得下心布下一個大局,甚至親手殺害他。

惡魔想成為受害者,就這么簡單。但是因為她是惡魔啊,她必須得動用外力來讓所有人同情她,憐憫她。她才能全身而退。

她是被毒害的妻子,差點被好友買兇殺害的弱女子,她獲得了所有的同情。

李震趁葉太還沒被保釋帶走之前,與她匆匆見了一面。他簡短地問了兩個問題。

“葉太,葉生說過菜譜上加的那些菜,都是你喜歡吃的,你點名要吃的萊,是不是?”

“我不記得了。”葉太說,“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你可以看我的醫生報告。”

“您沒想到那個偵探是假的吧,您在那位偵探面前也演了許多戲吧?”

李震看著她,想起她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人是多么薄情的動物啊。”

這句話,從一開始說的就是她自己吧。

“為什么?”這個問題沒頭沒腦地,可葉太還是回答了。

“我厭倦了。”葉太的眼神驟然冷了,還真被李震說中了。

他現下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告訴葉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唐醫生為什么接近你?”

“你想說什么?”

“大概是他覺得你這個人,和他有些許相似吧,他想看看你到底懂不懂感情,如果你這樣的人懂,或許他也會懂。”

不懂愛的冷血動物,終其一生或許都無法明白愛的滋味,愛的甜蜜,愛的苦澀。

有些人真的生來為惡,地獄的火都燒不盡他們,因為他們是惡魔啊,本就生自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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