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手

近日，雷昂遇著一件事，可謂喜憂參半。他撰寫的參加省區域經濟研究會和省級黨報聯合舉辦的“打造區域經濟升級版”征文的兩篇論文，均獲得二等獎，其中一篇文章還在刊登征文獲獎消息及獲獎作者名單的同日省黨報理論版刊發，他將應邀參加征文頒獎儀式暨理論研討會。

這還不是上等好事，當是可喜可賀，何來喜憂參半？喜的是，作為開發區招商局局長的雷昂，雖然工作壓力大，出差在外時間多，可他始終注重擠時間學習、研究，理論功底漸深，寫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擅長撰寫理論文章，時不時在省級以上報刊刊發，這次兩篇文章同時獲獎，就可謂厚積薄發，學有所成，思有所得。

但是，此番在省黨報刊發的這篇署名雷昂的論文，卻原本是替永樂市市委副書記雷進代筆撰寫而參賽，曾在招商局系統內網首頁推薦，本應署名雷進。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使得同一篇文章，卻在兩個地方出現兩個不同的署名，形成尷尬局面。

寫這兩篇文章，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記得今年3月份，省報刊出征文啟事，雷昂并不知情。當日，雷昂參加自己所在的永樂市的一個會議，會議主持人、市委副書記雷進會前找到雷昂，手里拿著刊登征文啟事的報紙，對雷昂說：“小昂，省里有個征文，你替我寫篇文章。”

為雷進代筆，不是頭一回。雷進比雷昂大五歲，曾是永樂市交通局下屬汽車修理廠的一名汽修工，高中文化。一個偶然機會，改行成了汽修廠的一名會計。當年，雷昂大學畢業，分配到永樂市交通局財務科工作。剛參加工作的雷昂，成了雷進名符其實的下級，雷進對雷昂除了高看一眼，也非常照顧，一來二去，兩人成了朋友。從沒學過會計業務的雷進，時不時會找雷昂問這問那，討教業務問題。因為學歷不高，有一年，為了取得一個文憑，雷進報名參加了省財經學院的一個函授班。他的畢業論文，正是求雷昂加班寫就的，還獲得了班上唯一的優秀畢業論文。

這篇探究交通行業財務電算化趨勢的畢業論文，開啟了雷昂為雷進代筆寫文章的“先河”。起初，雷昂替雷進充當“槍手”，純粹出于朋友間的幫忙。想想偶爾為朋友兩肋插刀，全然是為了應朋友之所急。不成想，此事為后來的長期“越俎代庖”埋下了伏筆。

雷進膽子大，會來事，幾番倒騰，承包了永樂市交通汽車修理廠，成了當時最年輕的廠長。后來平步青云，先是當上交通局副局長、局長，后被時任永樂市市委書記鈕鋼看上，一手提拔為永樂市主管交通城建的副市長，繼而升至永樂市委副書記，可謂官運亨通呼風喚雨。

在雷昂的眼里，隨著職務的升遷，雷進的野心在膨脹。因為，雷進似乎老在掏空心思，謀求更高的職位，謀取更大的名聲。現實中，為官之道，講求德才兼備。德這檔子事，很難衡量，大都是上級組織部門、上級領導說了算。盡管現在還添加了民意測評這一環節，可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不知情的局外人，誰也沒法鬧明白。

才，似乎成了衡量干部能力的顯形標準。在常人眼里，所謂有才，無非就是能說會道，能寫會算，能謀善干。說、道、干，這三樁，大都只得自己來，很難讓人越疽代皰。而寫、算、謀，這三件，則多半可以借力于人。

雷進是個人精，盡管點子多、來事快，到底還是自身文化不高、理論功底不足，而他又想在他人面前顯得自己博學多才，于是只好逮住雷昂，作為他的“臥底”秘書、編外謀士。

剛開始，雷進往往還以懇求幫忙的心態，央求雷昂承擔額外的工作：名為替他在大小會議上的講話稿、演說詞以及各種文件材料把關，實則充當隱形寫手；時不時代寫署名理論文章、調研報告甚至文學作品。到后來，隨著雷進職務升遷，過去的純幫忙，變成了實打實的下指令。

雷昂犧牲點時間、多耗點腦筋倒也沒關系，但他受不了后來雷進的理所當然甚至頤指氣使的那份德行。暗地里嘀咕：沒有那份才情，何必沽名釣譽！也因此，雷昂漸漸產生了反感和抵觸。

然而，熟諳官道的雷昂明白：此事硬頂萬萬不可，只能用上孫子兵法里的第三十六計——走為上，遇到雷進派任務，往往謊稱自己出差在外抽不開身。這一招，多少奏點效，可只要當面碰到雷進，往往就被逮個正著，沒法金蟬脫殼。

此次代筆參加征文，正是如許情形。雷昂只得硬著頭皮，替雷進寫了一篇文章，同時，順手牽羊也以自己的名義寫了第二篇，一起發給征文郵箱。沒成想，死貓碰上活耗子，兩篇文章雙雙中的，一齊榜上有名。

對于黨報上刊發的那篇原本是自己替雷進撰寫的應征論文，雷昂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有一天，雷昂的發小，也是被他提拔起來的招商局辦公室主任李明拿著報紙，給雷昂“報喜”，才恍然大悟。原來，李明那天上雷昂辦公室串門，雷昂不在，電腦沒關，李明看到文章后，覺得寫得不錯，以為署名打錯，便改名為雷昂，發給省黨報理論部，后來也忘了告訴雷昂。

按說，這番陰錯陽差，根子也在雷昂。因為自己喜歡倒弄些文字，便推己及人，企圖將自己的同事和部下也變成半個寫手和理論家。一時心血來潮，便要求招商局每年應在省級報刊上刊發20篇理論文章，作為局辦公室的年度任務，列入目標考核。這無疑給手下出了個大難題。要知道，整個局里能親自操刀搗鼓些文字的人員沒幾個。況且光是寫寫倒不難，難的是，要在省級以上報刊發表，這可有些為難了作為這項考核任務的第一責任人李明。所以，當李明看到自己的鐵桿哥們——局長有新寫的文章，便猶如找到了救命稻草，順理成章順手牽羊，拿來投稿，沒想到還真的獲獎，讓壓在李明肩上的考核任務頓減。了解到實情后，雷昂只得啞子吃黃連有口難言。

甘瓜苦蒂，天下物無全美。百密一疏，世事斷難周全。盡管未必心甘情愿，可事實上本想成人之美，卻鬧得個弄巧反拙。想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雷昂想，憑著雷進的那份精明，遲早總會知道“一女嫁二夫”這檔子爛事，興許還會做出多種猜想：這小子不義道？這小子成心想出我的丑？這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膽，想玩弄老子？想必，這回真把雷進給得罪了。此事他是沒法向雷進解釋了，或許也用不著解釋，反正自己年齡也到點了，“進步”希望已經不大。因由這樁陰差陽錯的事，或許也可從此了斷那份名不正言不順的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