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谷最高酒吧吹風
說到漆藝家鐘聲的大漆系列作品,不得不先從“漆”聊起。大漆,并不是我們裝修時使用的人工化學涂料,而是割開漆樹樹皮,從韌皮內流出的一種白色粘性乳液,經加工而制成的天然樹脂涂料。天然生漆涂在各種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藝品、美術品等,一般稱為“漆器”。
鐘聲笑呵呵地對我說,大漆在中醫那里可以入藥,常吃大漆,百蟲不侵。
鐘聲目前的專職是北京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裝飾藝術系系主任、研究生導師,專門教授漆藝設計。他的工作室就設在北京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的院子里,門口的天空與墻壁上爬滿了葫蘆藤,今年的氣溫熱得晚,不知是否能歪打正著為他帶來一些造型奇異的葫蘆。但他卻絲毫沒有這方面的盼望,因為目前的他,“順其自然”是理想中的狀態,也是他的藝術出發點。
他認為預設目的是一種造作,反而喜歡最真實自然的東西,就像天然的葫蘆,破開來,大自然的曲線是人工永遠無法企及的。就這樣,自然的葫蘆,自然的大漆被他揉到了一起。他也想不起當初是怎樣的一個靈光乍現,就讓這個事兒成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傳統工藝怎樣呈現在當下生活的狀態中,或是具有當下生活時尚,是很多當代藝術家、設計師面臨的共同問題。畢竟,傳統的手工藝不應該只是陳列在博物館中的展品,只能供人們頂禮膜拜,而是應該成為今天人們生活中看得見摸得著的器物。抱著這樣的初衷,鐘聲開始了為傳統東方造物,特別是東方大漆延續生命的工作。那是2006年,鐘聲剛從韓國留學回國時開始制作的第一批作品,先是瓷片修復瓷器,后是葫蘆胎茶具套系,他沉下心,一頭扎在工作室和漆房里,一做就是7年。由于大漆工藝漫長的原因,一批作品通常前后需要1年才能真正完成。
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個看似非常偶然的想法,鐘聲打起了老器物的主意,著魔般地開始收藏老東西。他開玩笑說:“我天生喜愛殘舊破損的東西。”站在他的工作室內,環顧四周,置物架上確實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放滿各種材質的舊器物,有竹編的、陶瓷的、各種木質的、金屬的,還有天然材料的織物和紙質的……雖然老舊,但仍可顯露出不凡的視覺效果。有的可能只是一段殘片,但仍能看出原來造型的一個片段或一條曲線,他著迷于這些殘舊的器物,為的是從這些殘缺中摸索出當年如何成型的門道。他的這堆“老寶貝”,對他來說就像一個迷宮探寶圖,在可借鑒的古今文獻之外,為他提供了研究探尋東方造物工藝的實體模板。
他的大漆蔭干室常年處于恒溫恒濕的狀態,里面正有幾件他在制作的樣品,他隨手拿起一件小桌,問我:“我們常說的傳統造型中的收腰是什么?”是桌面與桌腿相連的部位嗎?腰收在了哪里呢?我不好意思地說自己不能確定。他哈哈笑起來:“別說你了,恐怕現在的專業木工也搞不明白了。”然后他撫著小桌的長邊說:“在兩個長邊的中央微微內收1毫米,就收在這里了。”的確,雖然只有區區2毫米在視覺上長邊不會向外漲,顯得筆直而清秀。我逐漸明白,他在古器物中具體發現了什么,也可以想象每當他發現一個竅訣之后的歡喜和欣慰。他收藏老器物不為那些為了升值或欣賞陳列的目的,而完全是為了探索它們的前世,即如何形成,所以喜歡殘舊就順理成章了。
對物的感知就這樣逐步積累,讓鐘聲對東方傳統造物的精神有了朦朧又具體的理解,從每個具體的細節到整體的把握,這個過程必然要經過一個由朦朧到清晰的階段。在某個瞬間,擦出了靈感,看似非常偶然,并不是琢磨了很久,但值得慶幸的是,被他抓住了。鐘聲喜歡老瓷片,每一條殘缺的曲線,已磨去鋒刃的茬口,總是籠罩著一團神秘的可能性。他不可抑制地想象器形完整時的狀態,想象的力量每每在虛空中勾勒出完滿的造型。“思想決定行動,行動決定習慣,習慣決定命運!”當他真的開始用古殘瓷片以大漆修復制作完整器型之后,就沒有停下來,并且越做越有意思。青花瓷殘片、斗彩瓷殘片,與黑色亞光大漆完美地接合在一起,一款款,亭亭玉立,好似被幸運地賦予了全新的生命。如果幾百年前那位燒制瓷器的匠人,能夠得知他精心制作的器物在殘損之后,被后人如此精心地修復,將是怎樣一份感慨!而鐘聲也不止一次地在心中默默祈問先人:原來就是這樣的吧?應該如此吧?
回頭看看這七八年的作品,工作室的大桌案上,擺滿了他小心翼翼侍弄的一組組修補茶器。鐘聲欣慰地感嘆:“中國瓷器宋代是個高峰,簡單古樸的意境令人陶醉,當時的人們是怎么創造出來的呢?一定不是簡單的臆斷,而是符合那時的日常生活習慣和禮儀。雖然是物,但包含了精神向往。”
“哲學在字面上很容易理解,但在落地的時候,很多人很多時候做不到。”他優雅地拿起一款茶杯繼續說:“比如說這只茶杯,底小,口卻如此開闊,古人在使用的時候一定要以一個特定的手勢來拿起來,放下去,這樣才穩當,不會打翻茶器,造成魯莽和冒犯,這就是執物之禮。這款茶杯就是宋代的,從它的造型,我們可以看到執物之禮,和使用者心如止水,因為內心浮躁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鐘聲最初想表達的是古器物優雅造型的技藝,慢慢的,當他體會到造型背后的涵義,他開始感悟古人生活的精神世界,而傳達與這種精神相關的東方哲學,就成為他創作過程中最想表達的內涵。
就這樣,鐘聲憑著天生的對物與造型的敏感以自然天成的葫蘆和一片片古瓷殘片,發揮大漆卓越的修補與裝飾性,在一次次把玩和琢磨中,找到了傳統東方造物美學的尺度。他的作品一經展示,立即獲得了設計界和現代藝術領域的熱情關注。他的茶具系列已入選2013年北京國際保利春季拍賣設計單元,同時因香港漢雅軒畫廊的力薦,獲得參加英國Saatchi美術館將舉辦的2013年國際現代工藝展的機會。他的入選表達出其作品在現代設計語境下所受到的充分肯定,同時也表達出現代社會對傳統東方造物精神的崇敬。
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歸國十年,在漆藝的創作道路上是波折的,時而興奮,時而彷徨,時而平淡,時而充實,百味雜陳伴隨其中,但漆藝帶給精神上的愉悅和滿足是不曾改變的,也促使我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