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3種離別》是以離別為主題的自傳體散文集,不僅延續了虹影以往作品中可見的反叛風格,同時更多地描繪了她親歷的離別場景,將發生在她與父母、至愛、朋友,甚至與陌生人之間的故事,串聯成一段深刻的自我教育、自我救贖的過程,如虹影在采訪中所言,這些通過藝術的語言表述出來的生活狀態,讀來“比小說更像小說”,也更加“猙獰可怕”。
每一次離別,我仿佛比之前成熟
記者:哪一種離別讓人成長的最快?
虹影:離別,也是成長和得到。失去父母,讓你一夜長大。失去情人,讓你一夜成熟,失去朋友,讓你一夜思索。
記者:您記得最深的離別是哪次?
虹影:當然是自己的母親。每次想到她不在這個世上,心里就痛。時間越久,越痛得厲害。我寫了《好兒女花》紀念她,為她一生,尤其是所受的不公正求公平。母親的一生代表了中國普通的女性的命運。我為她們發出聲音,要求社會和世界聽見。
記者:朱自清說一千年前的離別和一萬年的離別,人的情緒是一樣;隋煬帝說離別和性愛一樣的。您如何看待這兩種觀點呢?
虹影:性愛對男人最重要,女人則認為情愛更重要。離別對男女而言是命定的,在天不能做比翼鳥,在地也不能永相伴,生死就會隔開。離別后男人會另娶,女人則難。
我們出生于世上,就是為了離別,通過離別,看自己和他人,以及這個世界。比如我,至今經歷了多達53次生離死別,親人愛人朋友之間的離別,幽深曲折,每一次離別,我仿佛比之前成熟。
記者:《53種離別》用藝術的語言表述了生活狀態,讀來比小說更加“猙獰可怕”,我們怎樣看藝術的表達遠沒有生活原生態離奇?
虹影:生活比小說更殘酷,比小說更像小說。藝術表現都有缺憾,生活包羅萬象,歷史也在其中,個人的命運離開歷史,是虛假的,是自我幻覺,或者自戀狂的手淫——我這話說得難聽。
我從小明白,周圍每個人的命運,都與歷史有關。早一年,就死在饑荒里;差一年,就當了三峽的農家女,如我在此書《忠縣》里寫的:念頭一過,就自我了結。所以,我寫的書,《饑餓的女兒》、《女婦有行》,《孔雀的叫喊》,包括我的未來烏托邦小說《女子有行》,都和歷史的強大進程聯系在一起。我寫戰爭,寫大饑荒,寫二戰前的中國,寫正在修建的三峽大壩,都是企圖呈現生活本身的“猙獰可怕”。
我一直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記者:您的作品中似乎總帶有一種反叛風格,這種情緒從何而來?您覺得自己是憤青嗎?
虹影:反叛精神與生俱來。你看看我的出生——一個私生子,就是證明。
這個世界是男性的力量,女性的力量十分微弱。反社會規范、傳統文化的壓迫,我們女性要表達自我、真實地說出我自己精神與肉體的體驗和感悟。
記者:在這本書中,您寫了很多關于母親和父親的故事。您說離別是一種自我教育。在離別之后,對很多關系會有重新的認識?對母親,您現在是什么樣的一種新的理解?
虹影:我一直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包括現在我的所有行為、我的寫作,都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會讓很多人不太喜歡,也不太適應,但反而我覺得這就是我,我這么長大,我成長的過程,所有的都奠定了,那就是我從母親和家鄉那兒來的。
當了母親才真正知道母親,后悔母親在世時沒有更多的時間與她在一起。
母親說過,溫柔而暴烈,是女子遠行之必要。一個女人如果光有溫柔無法成器,暴烈則讓人有兇猛的一面,有沖勁、斗勁,敢碰撞,如果這兩者兼有就可以在這世界上存活下來。她對我們家每一個女孩子都是這樣說的,體現在我母親身上也是,她自己也是這樣一個人,女人可以柔得像水,水能夠克剛,但光有水是不夠的。
女人在這個世界上從未得到平等的權利
記者:您說這本書中,您大半說的是女人。您覺得女人在離別中,與男人,在態度和方式上有什么不同?
虹影:我生活中重要的時刻都是與女人在一起,女人是具有奉獻精神的,男人少有,女人是給予性的,男人是索取,女人是能犧牲自己,男人做不到。法國大革命的婦女領袖奧倫比·德·古日的《女權宣言》,說得一清二白:“婦女生來就是自由人,和男人有平等的權利。”有意思的是兩年后她就被他過去的男性同黨推上了斷頭臺。從那時到現在,我們女人在這個世界上從未得到平等的權利。
記者:最美好的別離是怎樣的?
虹影:在我本書里寫了一種《樓梯》,特立獨行的女子,堅持自我,對生活一直不妥協。她離開他,做著簡單枯燥的工作,維持生計,但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她將自己打理得很好,像一株盛放的百合。某一日,他離婚后約她見面,她穿著漂亮的長裙,搖曳著身姿從他的身邊輕輕走過去,他沒有看到她。故事美得驚人,透著淡淡憂傷,令人流連忘返。
記者:基于自己過往的經驗,您在與女兒的相處和對她的教育中,會有什么您特別注意的?
虹影:孩子讓我重新愛這個世界。女兒就是上天給我的禮物。也許是我媽媽離世前可憐我,或者我媽媽還想跟我在一起。看到我女兒,我經常覺得是我媽媽的再現,性格、說話、幽默勁兒都一樣。我這個人一點都不幽默,女兒卻像我媽媽很幽默,經常逗所有人笑。我寫這一世我是她的女兒,下一世她是我的女兒,我真的有這種感覺,女兒淘氣到簡直是無法無天的時候,我就想揍她,我教她一句話讓她說“媽媽您不要生氣,我是您的女兒。”這么一說我就傻了,她自己也就笑了,不發脾氣了,很奏效。可她有時故意說錯逗我笑,她說“媽媽,你是我的女兒,你別生氣”,我就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