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混亂里,不,我處于混亂的中心。我就是混亂的綜合體,如同這個世界。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尋找一處溫暖的地方,把自己囚禁起來。墳墓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可惜有些冰冷。肉質溶洞是個不錯的主意,螺旋形而上的柔軟與溫暖。
我在本質上是矛盾的,如人們所傳言的那樣。他們說我嚴肅、幽默,高尚、卑劣,無可救藥的樂觀、悲觀主義者,真實、虛假,或者無所顧忌,極端分子,情欲的山羊,夜里的強盜,充滿硫磺味的詩人。總之,無所謂。我對這一切都毫不在乎。這是一個人快樂的前提,包括快樂自身。
事實上我并不關心活著,可我一生的絕大部分都在活著。這多少有些令人沮喪。
白天無法給予我的,夜晚歸還給我。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靈魂一定屬于夜晚。白天,人們都行尸走肉的活著。只有到了夜晚,靈魂才會降臨。我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認為的。如果靈魂有顏色,那一定是黑色的。
我一直都在尋找自己,這是我生命的主題,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是的,我今天死或者明天死,對我不重要,也從未重要過。我只在乎——我自己,一個真正的從未出現過的自己。或者自我。可是,擺在我面前的問題是:我究竟要到哪里去尋找自我?老師給不了我答案,父母給不了我答案,甚至連天上的那個老頭也給不了我答案。曾經,我相信過他,但是只有一個禮拜。因為七天后尼采出現了。這個把馬當做兄弟的可憐的人,他說:上帝死了。那意味著我的信仰死了。我不得不重新尋找自我,像一個趕路的人,他偶爾的停歇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的繼續趕路。
無論走到什么地方,我都能夠煽動有趣和深刻。當然這中間可能夾雜著女人們的下體味,不過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活調味劑了。加在現代生活中女性液體思想和海洋月經性的氣候。我活在想象里。真實和我無關。盡管人們以此為借口來責難我。但是除了這樣,人們還能怎么樣呢?對于我來說,想象就是一切。我從來不相信經驗,我也從來不相信那些活了大半輩子或者活到人生盡頭的人和他們說的話。他們都是群了無生趣的人,說起話來就像一群笨拙的鴨子。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所以迫切的希望我周圍的一切乃至整個世界被毀滅。特別是現在。現在就像一座橋梁,我們每個人毫無目的地行走在上面。此刻,我多么希望有個人朝這座橋梁的屁股里扔上一堆炸藥,將它毀滅。但是,我仍然是理想和樂觀的。因為生活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智慧出現。
我喜歡女人。不過你們知道的,女人有著一些天生的缺點:嫉妒、生孩子、講鄰居壞話。她們總是在我的耳邊嘮叨個沒完沒了,不過好在我的耳朵是一個過濾器。總能夠把她們話語中的沙子過濾掉。
這種情況依然持續著,大概從我出生的中途直到……嗯,直到有一天我陷入困境。我不得不到處尋找生活的避難所,以此來逃避生活的強大和瑣碎。如同年輕的詩人蘭波所說“我亟需找到一個住所”。我對一切有意義的事情都不感興趣,現在唯有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吸引我。比如孤獨,行走,夜晚,一根軟骨變得堅硬起來,在大街上找兩個同樣孤獨而無意義的女孩,液體,思想史的空洞,不朽的缺席。
某種可怕的孤寂感,長久以來一直籠罩著我。我試過和不同的女孩相處,嘗試過所有姿勢,但我仍然覺得孤獨。我碰到的所有事情都發生得太早,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就已經發生,當我晃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一團灰色的屁一樣的東西朝前方飄走,連氣味都沒有給我留下。包括出生,年輕,衰老,甚至死亡。
我遇到索菲亞是在女王自殺后一周。她在公園對著我撩撥她的裙子。她告訴我,我完全不必成為一個小說家,就她所知我完全可以成為耶穌基督,或者一匹種馬。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那天她的半截腸子里有一群蛤蟆,因為饑渴在呱呱叫,剛好我又滿足了她的需求。如果不是這樣,我想她肯定會勸告我去把屁股對準喬治叔叔,或者半根黃瓜。
索菲亞是一只高傲、刻薄、腸子里燃燒著圣火和情欲的雌火雞。事實上,她和女王一樣,除了黑色的蕾絲吊帶襪,她也只是一個濕淋淋而且深邃的窟窿眼。但是,她仍然是孤獨的。她的靈魂不像她的身體塞滿了臘腸,在她孤寂的靈魂里只有一把椅子。這就是我喜歡她的原因。或者愛也說不定,如果我曾經為她動過一點真心,誰知道呢。
我常常對著自己說話,或者說,我和自己交談,由于某種原因。現在,我厭惡了這樣的戲劇,我想扒開一座墳墓,然后把里面的死尸拉出來聽我說話。或者去搶劫銀行,殺一個人,然后去和警察交談。而我的索菲亞,我多么渴望再次擁有你,和那些我們沒有睡眠也沒有夢只有舌頭和牙齒的夜晚。而此刻,只剩下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孤獨像花朵一樣在墻壁上盛開。
我是說,此刻,我孤獨到想殺死自己。我在頭上套了個塑料袋子。我的呼吸急促。我的呼吸困難。我的呼吸停止了。我死了。布魯諾說自殺的人是為撒旦而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得好好準備,去見我的大路西法,神的敵對者,明亮之星、早晨之子。我可不想做地獄里的陌生人,為此,我稱呼自己為“地獄第七君王”,這是為了身份驗證。
可是,我的索菲亞,我多么的渴望再次見到你。我不是只有在每個勃起的黎明才會想起你。你就是我身體里的靈魂,男性身體里的女性靈魂。即使如此,索菲亞,我還是做了一個徘徊的沒有經驗的夢游者。
認識索菲亞的最大好處就是她讓我徹底了解了女人。她說:女人可以跟任何男人調情,只要有別的男人在看。
事實上她也是這么做的,她當著我的面和任何男人調情。對此,我并不惱火,即使我喜歡她。可她并不相信我喜歡她,更不相信我為她動過真心。她不相信我。不,她誰也不相信。除了釋迦牟尼。她是個信奉釋迦牟尼的神經兮兮的女人。她說她愿意為釋迦牟尼奉獻一切,包括她的身體。我告訴她釋迦牟尼根本不會看上一個塞滿臘腸的肉質天然溶洞,絕不會。
我們在一起談到的最多的話題是關于信仰。她說我沒有任何信仰,這讓我看起來極其糟糕。我告訴她我有信仰,我的信仰就是尼采說的“沒有任何信仰”。我曾經告訴她我做過的一些夢。有一次我夢見一個菩薩身上落滿了灰塵,面前沒有任何香火在燃燒。為此她帶我去了寺廟,朝拜她的釋迦牟尼。還有一次,我夢見一只山羊,它把我領進了一間寺廟里后就消失不見了。她說按照東方的傳統說法,山羊是地上的龍,上天派了神龍來做我引導者,將我引向佛教。而另一種說法則是說山羊是釋迦牟尼的奶娘。總之無論哪種說法,似乎都在告誡我應該信奉佛教。可山羊和釋迦牟尼絲毫不能引起我的興趣,就如同馬槽和其兒子耶穌一樣讓我覺得乏味。
夜幕開始降臨,我身處城市的中央,深陷麻木和冷漠的泥沼里,我發現我對這里沒有任何感覺,我不喜歡它,也不厭惡它。這是一個地獄般的城市,雜亂無章的街道像感染了艾滋病毒的血管一樣在城市里編織著一個有毒的無限擴張的網,無數的下水道和公共廁所以及垃圾處理站組成了城市的五臟六腑,無數的高樓大廈如同利劍般的汗毛一樣在這個城市的皮膚上鋒利地生長著,早晚戳破天空。一些被栽種下從此沒過問過的綠化樹歪歪斜斜地立在土里。年輕人在這里犯罪或者窮困潦倒,夢想在這里夭折,超越于現實生活的理想生活在這里感染患病,兒童在這里淪落為賊和乞丐,老年人在這里鍛煉了一身不要臉的理所當然應該受到尊重和受到道德法律維護的資本,秩序在這里沒有受到維護反而遭到破壞,美好在這里被打成殘疾,道德被人潑了硫酸弄瞎了眼睛,法律被驅逐,正義被拐賣,良心被做成午餐肉放在有錢人家看門狗的盤子里,下水道里漂浮著榮譽感的油污,風里夾雜著文明的腐尸味,教義在這里被人們當做放屁一樣的信仰,天空長著麻風病人一樣的腦袋,大地在這里受到凌辱……我身在二十一世紀,卻落入了美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迷惘的一代”的私處,繼而墜入入了五十年代后現代“垮掉派”的屁股里。我希望是時間在和我開玩笑,是時代在和我開玩笑。這只是個玩笑。一個重復的不好笑的玩笑。我所經歷的都是別人經歷過的。在我身上發生的,都是在別人身上已經發生過的。我的故事是別人故事的重復,或者回音。我只是一個復讀機,或者一面能夠產生回音的冰冷的墻壁。將這些屬于別人的故事從我身上抽離,我還剩下什么?
太陽照常升起,我彌留之際,荒原,在路上,告別圓舞曲,鮮花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