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

信不信，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個垮掉的過程，或快或慢。

我們在不可抑制地成長，沒有人來相與協(xié)商，該用怎樣的速度最為合適，反正怎樣都是不太合適的。疲倦呼嘯而來，但愿長睡不復(fù)醒，奔赴死亡需要勇氣，你不知道的是，活著是更加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氣。后來想，既然沒有死在成長的路上，就只能好好活著，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呼吸最凌冽的風(fēng)，讀最犀利的文字，這樣妥妥地度過一輩子。

老一點都不可怕，當(dāng)你在某個心緒過于平靜或者過于躁動的時刻去撫一位長者的皺紋，手指稍凹凸感傳來的卻是歲月和滄桑凝練后賜予的異端祥和。

老去才可怕。最年長的自己像個洞悉一切規(guī)律的邪靈，站在某個終點笑嘻嘻地等著看著，滿臉愉悅地等你投入懷抱，撫得你褶皺橫生，四肢無力，最后不得動彈。你眼睜睜看著這個漫長的過程而無能為力，才是最膽戰(zhàn)心驚。

選擇困難、重度拖延、強迫焦慮一類乍一聽就極其現(xiàn)代的病癥如瘟疫般忽然流行起來，年輕的人們因為熱愛電影、喜愛唱歌相形甚密，也因為這些病態(tài)互生好感迅速抱團，消融了初識的溝壑。

城市不得了的火熱著，宗教、理想、娛樂、時尚、關(guān)系。酒精、辣椒、精鹽、蔗糖，還有上百種專業(yè)化學(xué)詞匯搗騰出來的添加劑，讓生活看似越發(fā)有滋有味。

然而不能忽略的是，那么多能勾起人恐懼的介質(zhì)存在著，和你的呼吸、發(fā)絲同時空并存，阿富汗的海洛因，還是哥倫比亞的可卡因，還是自己本身，沒有哪個能勝在最危險。

哦，對了，人類還有抗生素。也還可以吞下解熱、鎮(zhèn)痛、消炎甚至喚醒記憶的阿司匹林，噓，可別輕易驚動了年月的瑣碎，姑且讓我們暫時呆在白日夢里，待緩過口氣來再投身迎接焦頭爛額的美好生活。

那么，你是在熱烈的掙扎里還是平靜的絕望里？

花好幾年的時間適應(yīng)了這個城市每天那么多的人來人往，有那么多的人在和城市博弈的過程中丟棄了遙遠(yuǎn)而依稀的未來。你說他們不對么？不能，誰最后都活的血肉模糊。

人總是越來越能理解別人，能指責(zé)的不能指責(zé)的最后都?xì)w為寬容，化為不忍，你能體諒到其實每個人都有苦衷，彼此都不容易。

我們雞零狗碎，漫不經(jīng)心，過著自己的日子，偶爾也有活得不耐煩的時候，卻頂多摔門而去。遠(yuǎn)去帝都打拼的朋友在某一個清晨發(fā)來消息，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來找我吧，我?guī)慊伪楸本┏牵瑥囊惶柧€坐到15號線，在上班的早高峰，你肯定一下子就釋然了，當(dāng)然，也一下子更崩潰了，因為還有一個下班的晚高峰，日復(fù)一日，可還是有那么多的人維持了城市龐大的運轉(zhuǎn)。

每個地方都在水漲船高，永遠(yuǎn)不止房子和物價。

于是我把大拇指染成大紅，濃烈的色彩總是讓人覺得生機勃勃，能遮去四周隨時涌出的腐朽之氣。你要知道，只是遮住，卻無法阻擋的。我喜歡看街上兩頰緋紅光鮮亮麗的女生，這總讓人覺得這個世界一定會好起來。

最喜歡的歌手大叔在唱：“城市躲在光明的背后，光明只是你隱秘的哀愁。”可是這樣無所畏懼的大叔還苦苦地在曲子里問眾生，這個世界會好嗎？他其實知道的。

這個世界不會好起來了。

無望要是能見底就好了。

在顛沛流離之間，只能用故作堅強做倚盾，是誰說啊，堅強都出于迫不得已給出的最后一招。有那么一段時間，總覺得滿身洗都洗不掉的塵埃，混著上海到云南之間三千公里路的風(fēng)和雨，每天睜開眼睛花三分鐘來反應(yīng)自己身在哪里，跨過中國分明的三級階梯，水文、氣候、地形、人群、習(xí)俗……都不是一張機票能夠解決的問題。

誰穿著白球鞋在操場上一圈一圈的奔跑，蒸發(fā)掉該從眼眶出來的水分，誰在考研的教室課桌上曾經(jīng)無比真心用涂改液刻下了我會一直陪伴你，誰在公車上接到電話說起準(zhǔn)備分離忽然就哭出聲來，誰在宿醉的半夜里忽然清醒過來扶著腦袋撥出去的電話對方還傳來溫柔惺忪的應(yīng)答和關(guān)心，誰偷偷轉(zhuǎn)載收藏了曾經(jīng)的日志，等到主人自己刪掉他還拿回來悄悄翻看……陳舊是一種親切，溫暖得讓人覺得安全，一茬一茬的那些誰們在不同時段里陪伴你走過每段生命。

那么，我想看看我到底多恨這個世界，我想看看我到底多愛這場生活。

在抑郁初現(xiàn)的時期里，夢里一直拿著膠水粘一雙浸泡過雨水的鞋，癔癥一般的魔障，反反復(fù)復(fù)在同一個地方不停不停地粘，然后每每在漆黑的夜里驚出一身汗，大口呼吸后再睡去，那個時候，強迫癥作為并發(fā)體，唯一感到放松的時刻是一遍一遍在牛皮紙上抄寫著顧城的詩歌，抄他的童真，抄他的執(zhí)念，抄他理想國的城堡。即便到上周收到友人送的剛出版的北島的詩集，回望仿佛被關(guān)在潮濕黑鞋里不得見天日和星芒的那段時光，都覺得啞然。

彼時日子被過成如此地步，自己也會感到心痛吧。

人總是可以盡興地描述幸福，可是卻拿悲傷一點辦法都沒有，表情，文字，相片，都不能詳盡，也不擅分享。蕭紅都說了，你知道我為什么寫作嗎？因為沒有什么更快樂的事情可以做。文字不能代替所有情感，所有情感也無法全部被表達(dá)。文和字勾肩搭背，生活面前，失落和悲傷多么潰不成軍。

我在父親節(jié)前期加急寄出了一堆西南邊陲的特產(chǎn)，以及一封每一個辭藻都反復(fù)琢磨了很久的手寫信，直到今天，那一封信也沒有被提及，鋼筆字下行楷積淀的所有情感也一并暗自悶沉，我不追問。

高中的朋友說家鄉(xiāng)新的超級購物中心已經(jīng)建起來，人山人海，如果重新回到自己最喜歡的城市，感覺就像和老朋友敘敘舊，如果不斷追問，認(rèn)真找尋，你總能學(xué)到一些新東西，所以，撒丫子狂奔之后，不如歸來看一看。

時光熾熱，流金礫石。

流光交錯，花香漫長。

你問我何時歸故里，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