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在農村,越來越成為我現在慶幸的事。雖然經濟條件差點,但廣袤的田野卻是我幼時寬闊的游樂場和我現在值得皈依的精神家園。蒼茫的大山,高低起伏的土地,一年四季變換的顏色,演繹著一個個生命的傳奇。各種類的植物,從區區一粒種子到破土發芽,再到枝繁葉茂,開花結果,最后被收割,或者枯黃、萎落,融于大地。閱讀著它們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讓我對自然充滿敬畏,對在她懷里生長的每一個生命都致以崇高的敬意,哪怕是一棵小草,也是值得人尊敬的,因為它曾經那樣努力地生長過,為扮靚大地奉獻出了自己的一抹綠色,并不以自己的弱和小而自慚自卑??磻T了四季輪回、花開花落,也讓我將自己的人生看得淡了,不再糾結于其中的一些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心境越來越趨于平和、清寧。
在田野中,最招人喜愛的是一畦畦的蔬菜:紅亮亮的辣椒,圓滾滾的蓮花白,細長的豇豆,深紫色的茄子,秀美的萵筍……看著一塊長勢喜人的菜地,人心里就會升騰起豐收的喜悅和生活的希望。我家一直種菜,所以我也經?;钴S在田間地頭,為這些可愛的小生命施肥、澆水、除草。這與其說是一種勞動,不如說是一種快樂的游戲,沒有勞動數量和質量的要求,有的只是大自然里清新的空氣,泥土和各種植物散發出芬芳,各色野花如點點繁星散落大地,藏在草叢中的褐色的蟋蟀蹦來蹦去。看見原本長滿了草的菜地,經過自己雙手的整理變得整潔有序,心里也特別舒暢。
種下的菜除了自己吃,更多的是賣掉。四五歲的時候,我就已經時不時地承擔起了賣菜的重任。提個竹籃,籃里裝著豌豆尖、豆角等一些分量輕的小菜,出入于菜市場。和其他賣菜的攤販不同,我不帶秤,又哪里認得秤呢!賣的時候,全憑買菜者自覺。別人問小娃娃,你這菜多少錢一斤?我說我沒秤,您隨便抓、隨便給就是了。問的人有的覺得不可思議就走了,但更多的是接受了這個奇特的操作方法。那時候豆角也就五分錢一斤,那些叔叔阿姨、公公婆婆們往往輕輕地抓幾把,也就最多一斤的樣子吧,卻給一角錢。印象中有一回一個婆婆一天上午來買了三次,當時不懂,還在那兒尋思,她為什么不一次多買點,后來長大了,明白了,那是婆婆在憐惜我,看我人小,不忍我久站。都是些世俗社會中的世俗人,身上卻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善良品質,常常于不經意中譜寫著感人的故事。
歲月流逝,我雖然依戀著田野和鄉村,卻在走著一條離它們越來越遠的路。幾番漂泊,最終將小家扎根在了城市,卻始終感覺自己與城市格格不入,看著林立的高樓、閃爍的霓虹總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一種失去依托的失落和不安常常撞擊著我脆弱的心,而童年的小山村和碧綠的田野卻時時闖入我的夢境。
現在,每天下班回家之前先逛菜市場成了我的必修課。不管家里上一頓的剩菜還有多少,也不管冰箱塞得有多滿。沿著石梯拾級而上,偌大的市場豁然呈現眼前,喧鬧的人聲、熱鬧的場景瞬間涌進眼睛、耳朵,一種最本真、最純粹、最濃厚的生活氣息便撲面而來。逛逛菜市場,感受這里熱氣騰騰的生活氣息是對我一天呆板、枯燥工作的一種調劑。看著那些綠油油、充滿生機的蔬菜更是一種享受。也因此每天我都要挑選一把蔬菜回家,那樣的心情,似乎像每天和老朋友見一面一樣,心里踏實,心情愉快。遇到賣菜者只剩一兩把菜沒賣完而孤零零倚立風中,也一般會買下他的菜,既不忍看到賣菜者的辛酸,也不忍這一把菜因為稍次而無人問津。
童年的拖拉機
在童年的快樂生活中,少不了拖拉機這一部分。小時候上學要經過一條坑洼的公路,公路上除了我們這群嘻哈的少年,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拖拉機了。
就我們那時的眼光看來,拖拉機絕對是一個超帥的物件,黑油油的機頭,寬敞的車廂,啪啪震動大地的聲音,甚至就連那突突冒起的黑煙也顯得那么的有魅力。用現在的時髦詞語來說,應該叫“拉風”。老遠便聽到它驕傲的聲音,我們都趕忙停住腳步,站到公路兩邊,向它行隆重的注目禮,并向司機投以羨慕的眼光。遇著踏實的司機,也就那么平靜地過去了,遇著驕傲的司機,每每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牛皮哄哄的樣子,我們也無法,只得“羨慕嫉妒恨”。
可氣的是有一回,天下雨,地上積了水。那位驕傲的司機開著拖拉機迎面而來,我們早早站到邊上避讓,本來公路中間已經很寬可以通過了,可他偏緊挨著邊走,車輪碾過水洼,躲閃不及,揚起的泥水濺到我們的衣服、褲子上,甚至臉上。我們狼狽不堪,司機還哈哈大笑。
這一次的襲擊讓我們懷恨在心,一直尋思著怎么報復這個可惡的家伙。很快,讀六年級的大強想出了主意。第二天放學,可恨的司機拖著煤從身邊經過時,我們七八個孩子對著拖拉機扯開嗓子大聲喊:
“拖拉機,嘎嘎嘎。問你媽,嫁不嫁?嫁給我,有辦法。有俅的辦法!”
哈哈哈,我們放聲大笑,其他孩子也跟著大笑。司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胖男人,氣得停下拖拉機,下車來攆我們,我們撒腿就跑。胖司機追了一截,累得氣喘吁吁,肚皮上的肥肉上下顫動,只好無奈地停下腳步,重又坐上拖拉機氣咻咻地走了。
那以后,只要一碰上那個司機,不只我們,包括公路上的其他調皮孩子,都齊聲喊那幾句順口溜??粗緳C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們心里特別舒暢。那位司機卻在我們的捉弄中漸漸變得穩重了,不慍不火,不急不躁,根本不理我們的茬,多幾次之后,我們也漸漸失去了呼喊的興致。
爬拖拉機成為我們新的愛好。
拖拉機的行進速度不快,車廂也不高,當它經過身邊時,抓著車廂邊緣,手腳并用,幾下就爬上去了。膽兒小、手腳笨拙的伙伴就選擇在它上坡的時候爬,因為那時候速度更慢,像蝸牛一樣。
對于我們的小把戲,有時司機不曾發覺,但多數時候是心知肚明的,也任由我們上車出出風頭,特別是空車的時候。在拖拉機上迎風而立,的確是一件愜意的事,不用動腳卻能獲得比步行快得多的速度,雙手撐著車廂邊緣,目視前方,仿佛將軍檢閱自己的軍隊,原本溫和的風因了拖拉機的速度而變得強勁,吹動衣衫,颯颯有聲,這些新奇的感覺讓我們激動不已,進而在拖拉機上放聲呼喊、高聲歌唱。
也有一個司機,大長臉,特別古板,每次都不準我們爬車,很快我們又想出辦法來收拾他。拖拉機裝滿了貨,遇著上坡,就顯得動力不足,有時需要人推才能爬上去,我們經常幫司機推車。有一截斜坡的路邊,農民把排水溝攔了一截成了個小水凼,用來清洗農具。放學以后,我們算準時間來到這里,放下書包,一起動手,把水凼里的水捧出來潑在公路上,這樣拖拉機開過來就會打滑,爬不上去。我們就在那兒等著。不到十分鐘,果然傳來了拖拉機的啪啪聲,我們趕緊后退一段,然后假模假樣地往前走。幾分鐘后,那位討厭的司機開著拖拉機趕上來,超過了我們,車輪接觸到濕濕的地面,果然有點打滑。我們幾個跑到大長臉面前,說叔叔我們幫你推上去,大長臉連聲說好,謝謝。然后我們就跑到拖拉機后面,手扶著車尾,表面上是推,實際上是拉。眼看著它向前爬幾步了,我們就使勁往后拖,往后拽。反復多次,直到拖拉機車輪把公路上的濕泥巴都耙沒了,露出下面的干硬部分,我們的力氣已經抓它不穩了,拖拉機才爬上了坡。大長臉伸出頭來,一個勁兒地感謝我們。我們直說沒事,應該的。
從那以后,每次遇見,只要是空車,大長臉都會主動邀請我們搭他的車,我們自然也欣然接受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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