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筷品箸香

東京銀座，不同于那些被名牌蠶食鯨吞的商業名街，仍保留著讓人喘息的安靜街巷。小巧的特色店鋪散落在角落，步伐一快，就錯過了。

筷子多變面孔

高橋隆太先生的“夏野箸”本店就躋身于巷弄街間。雖然只有十年的店齡，“夏野箸”卻是日本第一家筷箸專營店。會長高橋先生曾是知名連鎖補習機構老板，卻因酷愛漆器，為了保存一份傳統，賣掉補習班從銀座出發，歷經十年起起落落，“夏野”終于得到了認同，如今東京人更愛稱其“小夏”。

筷子，古稱箸，遠在中國原始社會末期就有了它的身影。“小夏”店內工作人員向顧客做著介紹。公元607年，輕巧的筷子隨遣隋使東渡日本，自此開啟了東瀛島國用“箸”的先河。1400多年后，“箸”這個和生活息息相關的古字，至今仍通用于日文中。

質感溫暖的名家匠人箸、推擠角落的趣味箸、節慶佳禮應景箸，或是頭尾幾乎一般粗的“寸胴箸”；兩頭都能進食的“兩口箸”；前端削細的“片口箸”……略顯擁擠的店面里，幾千雙設計多樣的筷子讓往來買家大開眼界。配送一張手寫卡片，連同箸的出身以及背后手作匠人的故事一同傳遞給顧客。

歷經數百年的文化洗禮，箸從最初木片、竹片到銀質、象牙、原木等高級材質，圖案變化與漆的選擇也從單純到復雜，然后再回歸樸素。“夏野”展售架上有一排烏木箸，粗看沒有任何裝飾，異常簡約。執起一雙名為“江戶木肌”的木箸細看，每個角度都保留著匠人手削的不規則線條，紋理細致，而它代表了具有百年傳統的江戶木箸氣質。據高橋先生介紹，在東京墨田區就有著一家江戶木箸老店“大黑屋”。

箸香依然如故

站在大黑屋店前，不知情的會覺得這里就是一間毫不起眼的舊式民宅。摁動門鈴，遲遲不見有人回應。原來大黑屋只有手工匠，沒有店員，通常他們都會在店后面的工坊里忙著制作筷子，因此拜訪“大黑屋”需要提前預約。純木的芳香繚繞滿室，古色古香的木柜上擺放著200多種不同類型的筷子。選用了來自印尼上百年的烏木、黑檀、紫檀與鐵木等耐用硬質木材，留其原態，色系沉重，或許這就是“大黑屋”這個名字的由來。

20多年前，木匠世家出身的老板竹田勝彥是個筷箸售貨員，在將每日搜集的客戶反饋信息整理的同時，他開始思索如何針對不同年齡層、不同食材，去設計專屬筷子。比如老人使用的筷子就要短粗一些，不規范的棱角，方便老人手握。在竹田勝彥眼中，筷子絕非兩根小棍子那么簡單。“吃烏冬面和夾豆腐的筷子又怎能相同呢。”他曾形容，就像買鞋子，要買到合適自己的。于是竹田開始動手削磨不同形狀、用途的筷子。

一般常見的筷子是四方、圓形等，而大黑屋的筷子卻是奇數筷，三角、五角、七邊……竹田先生認為，使用筷子主要靠的是拇指、食指、中指，既然是三根手指，就應該是奇數棱角握著最舒服。他從柜架頂端取下一款五角筷子，“這是我珍藏自己制作的第一雙五角筷，從研究到制作，花費了我大半年的時間啊。”

奇數筷制作相當費力，不但要每個棱角相同，每一雙也必須均勻，有時候一天最多只能做出三雙。為了提高生產效率，竹田先生研發了專門用來打磨筷子的模子，順著模子棱角將筷子固定在凹槽內，刨削、打磨。

正在打磨一雙五角筷的是店內年輕的制箸師幸弘。“大黑屋的鑄箸師多是家族傳承，父輩起就是大黑屋的工匠，我們對大黑屋就有了一種‘歸屬感’。它不是屬于竹田先生一人的，而是我們幾個家庭的。”傳統的箸制技藝是靠師徒傳承下來，他也已拜竹田先生為師。在幸弘手中，一根筷子正在由五角逐漸向頭部變圓變細，因為這是為剔食魚肉而設計的筷子，頭部要一直打磨到直徑0.1厘米或是更尖。而這0.1厘米沒有用現代工具去測量，全憑工匠多年造箸經驗，靠手感，摸一下就知道哪個棱角還需要打磨，因此最后的打磨是要由竹田先生完成的，“我還需要很多年的歷練啊。”幸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黑屋內的筷子售價折合人民幣一般200～500元不等，而紫檀木手工筷有時會超過1000元。許多商家希望低價大批代售竹田的手工筷子，但是竹田一一回絕了。“我與這些商家不同，我是為客人做筷子，而他們是為賺錢而賣筷子。”“要是多條腿走路，恐怕大黑屋走不過百年。”恪守本分，不盲目擴大經營，“全力做好分內的事情”就是大黑屋前行的秘訣。

鑄進筷子的環保理念

在夏野店中，我們已經感受到了日本筷子繁多的種類。僅就涂箸（漆筷）而言，按產地可分為若狹涂箸、輪島涂箸、會津涂箸、鐮倉涂箸等。而擁有400年歷史的若狹凃箸產量占日本涂箸生產量的80%。

位于福井縣西南部的小濱市，北臨若狹灣，古老的傳統技藝和豐厚文化遺產造就其“海上奈良”的雅稱。小濱當地一家涂箸收藏博物館內展示著涂箸的歷史演變及制作工藝。致力于箸文化傳承的木村館主介紹，若狹涂是若狹地區的一種漆飾技法，先用彩漆層層髹漆筷子，再鑲嵌上蛋殼、螺鈿、松葉、金箔等材料，形成紋樣，經一番細致研磨，筷身燦若紅霞卻不失華貴典雅。一雙堪稱藝術品的若狹涂箸完成周期可能達到1～2年，“我們靠的絕不是價格戰，畢竟筷子是最早接觸食物的用具啊。”木村說。

著名造箸企業“兵左衛門”就位于小濱市內。1921年，浦谷巖藏投身涂箸制造，并在40年后創立兵左衛門會社，而后經過幾十載光陰，當初的家族企業已將產品推廣到日本各地。兵左衛門現任社長浦谷兵剛，對筷箸制造研究頗有造詣，很是有一番“野心”。身兼日本箸文化研究所所長，足跡往來日本東京藝術大學、韓國首爾大學、中國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等，做有關漆和筷子的文化講座。浦谷兵剛先生曾說：“通過筷子考慮人的生活，通過筷子傳遞對自然的感激之情。”

清幽庭院，三五十人盤坐內室榻榻米上，上座處表情凝重的老人雙手捧箸，髭須隨洪亮的聲音微微顫動：“戒刺，戒以箸刺食，痛在他人罪留我手，食之還敢品其味否？戒淋，戒取食如淋雨，污人餐具時心境必亦沾染……”20分鐘的講授結束，聽者漸次被引入隔室，體驗筷子的制作。上前與老者攀談，原本嚴肅的老先生卻話匣大開，自豪地做起了“廣告”。這是兵左衛門會社舉辦的一場關于箸文化講座，當今日本人漸漸淡忘了如何正確使用筷子，浦谷社長于是在1998年發起了振興筷子的運動，在講授用筷禮節同時也要求參與者動手制作筷子。

日本是全球消費筷子最多的國家之一，相傳“割箸”（即一次性方便筷）是日本人的發明。日本政府曾做過估算，僅一年日本國內消費的一次性筷子約200多億雙，折合成木材竟有41萬立方米。在兵左衛門工坊里，工匠們都不愿多言一次性筷子。“每年都有幾百萬棵樹木被砍伐，叫我們怎能不為之痛心呢？”

愛“心”是兵左衛門目前的產品開發理念，堅持傳統的手作工藝制造持久耐用的天然漆筷，從筷子使用、愛護，到后期維修，都是這個制箸企業重要的服務模塊。而提倡自備筷子的環保行動是其力推的項目。浦谷兵剛先生為此研制多項擁有專利的新型筷子產品，比如世界首雙真正的便攜筷子——折疊漆筷。還有近年來引發熱潮的“棒球筷”，即用棒球選手廢棄的球棒制作成漆筷，借用明星效應，廢料重利用，帶來巨大商機。

2008年，兵左衛門帶著筷子重返中國，在北京藍色港灣開了一家專營店。然而不過幾年，兵左衛門全面撤出中國市場。“筷子嘛，干凈適用就可以了，動輒百元之上，是無法接受的。”回憶起這家筷子店時，京城百姓紛紛如此表示。在對飲食用具并不講究的國人眼中，筷子只是不起眼的日常用品，但到了事事講求精細的日本，幾經設計改造，卻成為餐桌上的藝術品，不得不為之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