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做非常劇

隨著西方經典音樂劇在中國為越來越多的人所喜愛和追捧，中國原創音樂劇在近幾年呈現出逐漸繁榮的趨勢。無論是國有院團還是民營劇社，都不約而同地瞄準了音樂劇這塊舞臺藝術的“蛋糕”。然而，縱觀近幾年國內原創音樂劇，不盡如人意的創作比比皆是。盡管如此，人們對音樂劇的創作熱情并未消減，畢竟，作為舞臺藝術，音樂劇在中國尤其是在經濟比較發達的都市，其潛在的受眾群體還是比較可觀的。當然，要想吸引觀眾心甘情愿地掏腰包買票看演出，一切都取決于所推作品是不是觀眾想要的，是不是禁得起市場、時間考驗的、有價值的作品。從這個角度講，進行原創音樂劇的創作、演出本質上就是一種冒險。

在原創童話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首演之后的藝術沙龍上，著名導演陳薪伊直呼武漢人藝“膽子太大了”！膽子大首先是因為這部音樂劇是武漢人民藝術劇院與武漢兒童藝術劇院、武漢木偶劇團轉企合并成立武漢人民藝術劇院有限責任公司之后全力推出的第一部戲；其次是題材的選擇，轉企之后首推的第一部戲，既非革命歷史題材，也非現實題材，而是兒童音樂劇。武漢人藝曾經是全國六大話劇院團之一，曾經創作演出過很多優秀的作品。選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作為開臺大戲確實是一次冒險，用武漢人藝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田清泉的話說就是：“我們要與尼爾斯一起‘試飛’！”田清泉承認：“這次試飛是一次大膽的、充滿挑戰的歷險，既是藝術的歷險，同時也是武漢人藝面向觀眾擁抱市場的一次改革歷險、創新歷險?！?/p>

提高觀眾審美

說到兒童音樂劇，因為孩子的緣故，近幾年我也看了不少，并且基本上都是打著國外大公司品牌出品的兒童音樂劇作品，但說實話，每次陪著孩子看完，都有一種被忽悠了的感覺。在人們普遍的印象中，給兒童看的劇“不就是哄哄孩子嗎？”但《尼爾斯騎鵝歷險記》的結果并非如此。陳薪伊評價這部?。骸斑@部音樂劇把觀眾的審美提高了很大一個層面。”這個評價準確而中肯。這部音樂劇全劇時長一小時二十分鐘，沒有中場休息，臺下不論是我這樣的大觀眾或是可愛的小觀眾都看得聚精會神，并且不時聽到觀眾席上發出的會心的笑聲。足夠的吸引力，成為這部兒童音樂劇最成功之處。

瑞典女作家拉格洛芙的原著《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是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童話作品。如果讀過原著，就會知道這部童話獲獎絕不是一個偶然。雖然是童話，但書中處處閃耀著現實的光輝，讓孩子們在學習了解了豐富的地理、歷史、生物科學知識的同時，也讓他們知道了人類應該如何與自然界的其它物種和平相處、友愛互助。身處上個世紀初的拉格洛芙，已經能夠深切地關注到人類在對待自然界、對待整個地球的生態平衡所應當具有的清醒意識。因此，這部作品并不僅僅只是一個童話，它所帶給人們的深刻思考，也是它能夠獲獎并流傳下來的最主要的因素。在這樣一部偉大作品的基礎上創作音樂劇，本身的底子已經相當厚實了。

編劇鄒爽是地道的武漢姑娘，目前在英國發展。在這部音樂劇中，她充分發揮了其多面手的才能，集編劇、英方執行導演、歌詞譯配、多媒體設計于一身。劇本創作時，她擷取了她認為最適于舞臺表現的情節和故事，進行加工、整理，并賦予全新的想象和演繹。來源于原著又區別于原著，再創作出一個全新的“尼爾斯”。比如，原著當中尼爾斯并沒有飛出瑞典本土，僅僅只是在全書快結束的時候提到了尼爾斯希望去國外看看的愿望，之后便是數百字的地點模糊的景物描寫。但是，在本劇中，尼爾斯和伙伴們不僅在瑞典本土，同時還飛到倫敦、巴黎最后飛到了東方古國“中國”。這種劇本架構有可能是為下一步全球巡演做準備吧。

由“旅行記”改為“歷險記”，我想劇作者可能基于以下考慮。首先，因為舞臺表演時間有限，旅行的概念太大，選擇起來不容易；其次，不同于原著中尼爾斯真的被施魔法而騎鵝旅行，劇作中尼爾斯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場夢。夢境一般都是或天馬行空或驚心動魄，所以稱為歷險應當是劇作者有意為之。

全劇共8個段落，從尼爾斯與小精靈發生沖突被施魔法變小開始：之后遇到向往飛翔的白鵝馬丁后飛向天空：尼爾斯與馬丁以及大雁們遭遇了狐貍的襲擊并擺脫狐貍；經歷了暴風雨：尼爾斯放棄自己變回人類將仙丹送給瀕死的大雁丹芬；尼爾斯和伙伴們來到中國，尼爾斯與伙伴們回到家鄉；夢中的歷險讓尼爾斯意識到自己從前的頑劣，讓他懂得了友愛、互助、誠實和責任。

在藝術沙龍上，一些專家也提出，將原著中原本淘氣頑皮的尼爾斯改編成如今因失去母親才變成“壞孩子”的尼爾斯不是很認同，不過既然是再創作，我相信劇作者有自己的考慮。而這部音樂劇最打動我的一個畫面，就是在第二段中，尼爾斯被狐貍逼迫爬上樹，月光之下深情回憶母親的那個場景。一束光將小小的蜷縮在樹枝上的身影映照在側幕上，遠處的山巒、湖泊、月光，以及亦夢亦幻的母親的形象，配以尼爾斯對媽媽深情的呼喚和歌唱，讓我忍不住淚眼朦朧。也許因為是中國人的緣故，鄒爽在劇本里加入了許多中國的元素，通過臺詞、演唱表現出來，觀眾的認同感很強。比如一開始尼爾斯爸爸教訓尼爾斯，讓他好好寫作業，作業寫不好不準玩等等，這樣的改動，就比直接以原著中尼爾斯被要求認真閱讀“福音書”而更容易讓中國觀眾尤其是孩子們理解。其實，再創作本就應當有所創新，不用擔心我們的孩子會受到誤導，或許哪個孩子因為特別喜歡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以后還會主動尋找原著來認真閱讀的。現在因為一部舞臺劇或電影、電視劇而讓塵封已久的名著重新火起來的事例并不鮮見。

《尼爾斯騎鵝歷險記》從目前的劇本架構來看還是比較完整的，當然從音樂劇的特性來講我認為從第三段開始到結束音樂性都很強，一聽就是音樂劇，而前兩段對白多了，唱段少了。如果下一步改進的話，這點可能需要編劇下些功夫。

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的音樂非常動聽，集動感與靈秀于一身，既躍動又抒情，最重要的一點是音樂沒有游離于劇情之外，而是始終契合于劇情的發展，全劇都是中文演唱，現場即使不看字幕也能夠聽得清楚，這也充分顯示了曲作者的非凡功力。作曲家約翰·卡梅隆是音樂劇《悲慘世界》的編曲，他的最新創作音樂劇《佐羅》獲得英國勞倫斯·奧利弗最佳作曲的提名?？仿σ魳返鸟{馭和掌控能力非常強，全劇各個獨立的橋段之間相互銜接自然流暢，沒有斧鑿的痕跡，但是每一段又各有特色，各成體系。大雁飛到巴黎，你立刻就能感受到音樂當中所傳達出的時尚、文化、藝術的氣息：倫敦的貴族天鵝之舞，讓人感受英國皇家氣派的同時，又會因為那種貴族的保守和固步自封忍俊不禁；當尼爾斯和伙伴們來到中國的時候，音樂響起，我想在場的每一個中國人都被深深地打動了，那是一段充滿中國特色美妙的旋律，但又絕不是簡單地把中國的某段民樂生搬硬套上去，是全新的藝術創作更是全新的藝術享受。

總體來講，這部音樂劇并不像一個初生的“小兒”，而是相當完整，像是在舞臺上歷練過一段時間的作品。

飛翔的“尼爾斯”

之后了解到，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這部音樂劇是一部地地道道的集體創作。而且各項工作的準備都相當充分。這是一支中西合璧的創作團隊，來自英方的導演、作曲、編劇、舞美設計等扎扎實實在武漢駐守了近10個月的時間。每天的排練，所有工作人員、演員全部到場。編劇和作曲同時工作，隨時溝通，隨時調整。排練時，全劇中的每個唱段，每段音樂，都要求所有演員全部掌握。本劇的藝術指導沈承宙老師說：“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大家都深入到劇情之中。”

國際化的主創團隊是這部制作的一大特色。除了之前談到的作曲卡梅隆、劇作鄒爽，導演大衛·弗里曼是活躍于歐洲舞臺上的著名戲劇和歌劇導演，曾被英國《衛報》評為“改變英國歌劇歷史的十位杰出導演”之一。談到此次創作，弗里曼說：“整體的創作都是根據音樂的節奏、韻律進行的，通過不同的音樂和演員的表演，讓觀眾讀到不同的表達?！睂τ谝恍＜姨嶙h，將劇本的故事性再加強，一些細節和前因后果再交代清楚些，弗里曼認為：“目前的劇本已經是故事承載的極限了，因為畢竟是音樂劇，音樂劇主要的語匯是音樂，劇本的架構要根據音樂的節奏來進行。并且這部劇針對的觀眾是孩子，時間再長孩子就坐不住了?！备ダ锫€介紹了一些創作中的具體問題：“開始我們也糾結于變小后的尼爾斯是用木偶還是用真人，最后決定還是用真人，我相信觀眾是有想象力的，他們不會因為你用了真人，就會覺得尼爾斯沒有變小?！边@部劇最大的特色就是“飛”，為了不使舞臺上飛的感覺過于單調，弗里曼力圖使每次飛的效果都不同，或者隊形變換、或者道具改變，為了與夢境吻合，還采取了像兒童蹺蹺板的形式，使畫面充滿童趣。了解了導演的創作意圖，對舞臺呈現上的諸多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此次擔任舞美、服裝、化妝設計的是2000年悉尼奧運會著名的“深海之夢”及“錫元素交響曲”的總設計師丹·波特。波特坦言：“作為舞美設計，最大的挑戰就是你怎樣通過自己的設計將觀眾吸引到劇場里來?！北緞∥杳赖娘L格總體非常夢幻，這一點與劇情也是非常契合的。為了便于巡演，硬件的東西并不龐雜，除了移動紗幕可能會有場地限制，其他的硬件都屬于較易移動的。為了使舞臺效果更好，多媒體的運用很出彩，遠幕根據劇情的要求變幻著，時而山、時而水，時而樹木，時而飛雁……英方團隊的舞美監制王晶，是一位中國姑娘，曾經是上海歌劇院的舞美設計，目前在英國發展。她親歷并目睹了這部劇的誕生，她說：“真的不容易，一個年齡從上世紀30后到本世紀Da后跨度幾十年、來自不同國家、意識形態和文化理念有很大差異的團隊，將這部戲最終呈現出來，酸甜苦辣太多了！”雖有國際大牌加盟，但是這部劇的預算卻遠遠低于國內動輒千萬元制作的預算，為了節約成本，這些國際大牌們有時還不得不做些額外的工作，比如就在首演之前，發現舞臺上巖石臺階的顏色不對，丹·波特和王晶像小工一樣，拿起排刷，俯下身子，一下一下把顏色刷上去。

來自中國的主創人員，有音樂總監徐遠嘉，舞蹈編導梁群，藝術指導沈承宙，聲樂指導王靜瑄，木偶藝術指導王子斌，雜技藝術指導丁少安，舞美制作喻業斌。

出演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的演員來自武漢人藝、兒藝、木偶劇團以及海選出來的演員。說實話，這些演員的舞臺表現非常出色。主角尼爾斯的扮演者（首演當天）朱磊是海選出來的，來自湖北荊州。這個13歲的小男孩不僅聲音清澈、明亮，而且舞臺感覺非常自然，幾乎沒有表演的痕跡。大雄鵝馬丁的飾演者林立原本是名話劇演員，從未演過音樂劇，平時也不唱歌，他自告奮勇演這個重要的角色，結果是，演技自然沒得說，歌聲同樣打動人，如果不說，沒有人知道他根本沒有學過聲樂。阿卡、丹芬、老鷹、狐貍、天鵝女王以及每一個大小角色，無論聲音、肢體、情緒，都始終在劇里，都呈現出了他們所能呈現的最佳狀態，作為第一次出演音樂劇，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實屬不易。

此次演出是電聲樂隊現場伴奏，只是由于場地的限制，樂隊放在了幕后，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其實，如果觀眾席去掉兩排座椅，將樂隊安排到舞臺前方，效果會更好。談到這個樂隊，卡梅隆說：“這個樂隊是在正式演出之前兩個半星期前臨時組建的，很多人都是還沒有畢業的大學生?！币驗闀r間倉促，也因為經驗不足，樂隊在整體的表現中似乎弱了一點。不過，假以時日，隨著演出實踐的不斷增多，相信這支年輕的樂隊一定會越來越好。

毋庸諱言，兒童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是成功的。當然，這并不是說它已經完美無缺，逐漸成長、不斷打磨完善是每一部優秀作品的必經之路。首演之后，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將在每周六、日演出三場。除了在本土演出，武漢人藝更希望這部音樂劇能“飛”往全國各地，甚至飛出國門。

在去機場的路上，武漢人藝的張老師告訴我：“上午中方的主創和演員們開了總結會，會上大家哭得稀里嘩啦的?！笔前。瑢⒔荒甑臅r間，每天泡在這個戲里，用田清泉的話說：“投排并非一帆風順，正如嬰兒的孕育，許多意外和陣痛時時考驗著我們。中西文化觀念的碰撞，戲劇生產模式的差異，演員招募的困難，劇目宣傳和營銷的薄弱，以及生產經費籌集的艱辛等等，都需要我們直接面對和解決。”但是，這個歷經風險和陣痛的孩子終于誕生了，并且很健康。之所以健康，我想，是因為武漢人藝有耐心等待這個孩子的出世，沒有拔苗助長，沒有為了某種目的速戰速決，波折和挫折都是難免的，但藝術規律是要遵循的，最重要的是有平常心。就像當年的拉格洛芙，她寫《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的目的僅僅是創作一部有關瑞典國家地理方面的類似教材的書，如果一開始她就想著要“沖擊”諾貝爾文學獎，也許就沒有這部流傳至今的經典童話，也就不會有音樂劇《尼爾斯騎鵝歷險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