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門奇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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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州乘車南下至吳江，再沿太湖一路開下去，過八坼、平望、梅堰、廟頭、震澤，便到了著名的南潯鎮。如今的南潯鎮留有兩大人文景觀：一是嘉業堂，一是小蓮莊。這嘉業堂本是近代人劉承干的藏書樓，于1924年落成。這是一座磚木結構的二層樓，內有詩萃堂、宋四史齋、求恕齋、嘉業廳、希古齋、黎光閣、抗昔居名堂，連同樓外園林約占地三十畝大小。在園中遍植竹木，壘石為山，掘地為池，更有亭榭秀麗。這里的藏書曾經達到六十萬冊之巨，主人除向書商零星購得外，還陸續羅致到甬東“抱經樓”、獨山“影山草堂”、仁和“結一廬”、豐順“特靜齋”、太倉“東倉書庫”等處的藏書。而且劉家還自營雕版印書。解放后，這些藏書已經全部捐獻給國家了。小蓮莊的歷史略為久些，始建于清代光緒年間，為當地富商劉鏞所筑。出名的是園林中有一個古掛瓢池，約有十畝大小，碧水瀲滟，山石錯落，環石的四廊亭臺掩映在紅花綠樹間，尤其到了夏天，荷花盛開，美不勝收，亞賽杭州西湖的小瀛洲。

不過，嘉業堂、小蓮莊頗可留連，但它們畢竟不是人們專程來南潯的主要目的。南潯鎮之名揚天下，乃是因為二百七十多年前發生在這里的一樁文字獄，血濺史冊，至今令人難以忘懷。

且讓我們從頭細細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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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六四四年五月，年僅六歲的清順治皇帝在北京坐了龍廷，大權落在皇叔父多爾袞手中。丟了江山的名代宗室自然不愿就此罷休，于是就幾乎在順治座龍廷的同時，福王朱由崧在南京也坐上了南明小朝廷的王位。他是明神宗朱翊鈞的孫子、福王朱常洵的兒子。早在李自成攻占北京時，他就逃到了淮安。現在南京做了弘光皇帝，召鳳陽總督馬士英入閣，分淮陽廬為鎮，以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杰四將率領，又以兵部尚書史可法督師江北，進封左良玉為寧南候，準備與南下的清兵決一死戰。

朱家的子孫很多，不光一個朱由崧。所以，在南京政權之后，又陸續建立了紹興政權、福州政權、廣州政權、肇慶政權。為了講清當時天下的政治形勢，有必要把這幾個南明小朝廷略作介紹：

朱元璋的九世孫朱以海，封魯王，居臺州。公元1645年，由兵部尚書張國維、吏科給事中熊汝霖等擁為皇帝，在紹興建立政權。

朱元璋的八世孫朱聿鍵，封為唐王。由鎮江總兵鄭鴻逵、泉州總兵鄭芝龍、禮商尚書黃道周等擁為皇帝，年號隆武，在福州建立政權。這也是1645年的事。

朱聿粵是隆武帝的兄弟。哥哥被清兵殺死后，他從福州逃到廣州，于1946年，由大學士蘇觀生等擁為皇帝，號紹武，在廣州建立政權。

最有名的永歷皇帝朱由榔。他是明神宗朱翊鈞的又一個孫子，封為永明王，又稱桂王。1646年，兩廣總督丁魁楚、湖廣總督何騰蛟、廣西巡撫瞿式耜等擁戴桂王稱帝，在廣東肇慶建立政權，年號永歷。

這些南明小朝廷，互相之間爭斗不息。例如，永歷帝和紹武帝就為爭奪“正統”之名，在三水一帶大打出手。盡管如此，在抗清這一點上總算目標一致，是當時與清兵作戰的主要力量之一。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面對異族的侵入，奮起抵抗的絕不是前朝的宗室力量。而是整個民族的力量，其代表人物便是民族的精華——有血性的文人學士。明末抗清的事實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明朝知名的文人學士。別看平日里詩酒結社，歌舞笑談，縱情聲色，然而一旦國難當頭，便壯懷激烈，投筆從戎，義無反顧。明末參加抗清斗爭的知名士子計有：江陰貢生黃毓祺和秀才徐趨起兵于行塘；進士黃淳耀和候峒曾起兵堅守嘉定城；諸生江天一起兵于安徽績溪；太學生吳源起兵于浙江北部；秀才金志達和僧了悟起兵攻占了東流、建德等地；名士陳子龍和夏允彝起兵于松江；王佐才、顧亭林、歸莊、吳其沆起兵于昆山；錢肅樂、作煌言起兵于浙江東部沿海一帶；故明文淵大學士朱國楨的孫子起兵南潯鎮，與清軍周旋于吳淞泖淀之間；還有大批的志士仁人或參加鄭成功的海上義師，或投入李定國的大西農民軍，或追隨明宗室后裔的抗清活動。總之，表現了文人學士共赴國難的英武氣概。

面對這樣的抵抗局面，清政府采取兩種手段來對付士大夫們：一是軟辦法，以高官厚祿收買，連年開科考試，用八股文把大批讀書人的手腳套住；二是硬辦法，對堅持參加抗清反清者則嚴厲鎮壓，格殺勿論。這軟硬兩手很是奏效，大約到順治十年（公元1653年）左右，江南各地的大規模抗清斗爭就被壓下去了，大多數讀書人也剃發易服，臣服了新的朝廷。但清政府心里清楚，這些前朝廷的文人學士并不完全割舍故國之思；更有不少死硬分子或藏匿山林，或暫入空門，或暗中結社活動，或公開進行反抗……總之是一支需要認真對付的力量，比對付幾個南明小朝廷要麻煩得多，必須時刻瞪大眼睛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并及時予以鎮壓。

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南潯鎮上發生了一場血光之災——莊氏《明史》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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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到小蓮莊的修造者，是南潯鎮的富商劉鏞。但此前二百年的南潯鎮上，最富有的并不姓劉，而是姓莊，當家的名叫莊允城，字君維。根據《明朝莊氏族譜引略》記載，這莊氏的老家在江蘇吳江縣的陸家港，到莊允城這一代才遷來南潯鎮定居，成了浙江省的子民。莊氏一門不但有錢還出才子，時稱有“九龍”，即莊允城、弟莊允階、堂弟莊允坤、子莊廷龍、莊廷鉞、莊允階之子莊廷鑣、莊廷鎏、莊廷鏡、莊廷鐘。這兩代九人或為貢生，或為庠生，都是斯文一脈，對經史子集博覽精通，吟詩作畫也都有幾分風雅。

事情就出在莊廷龍身上。

莊廷龍，字子相，從小文采出眾，胸有大志。十五歲這年，他以優異成績從縣學里選拔出來，進了當時的最高學府——設在北京的國子監。誰知美如彩霞的前途剛剛在他面前展現的時候，一個巨大的不幸卻過早地降臨在這位翩翩少年的頭上：一場大病過后，他雙目失明了！這是多么沉重的人生打擊！然而這個性格堅強的少年郎沒有氣綏，沒有沉淪，他止住了悲聲，揩干了眼淚，為自己重新設計生命的藍圖。當他想到司馬遷曾寫到的一句話：“左丘失明，乃著《國語》”，不僅心胸豁然開朗，一種新的靈感如電光石火般迸發出來；左丘明沒有雙眼而能寫下不朽之作《國語》，我莊廷龍為什么就不能學他的樣子呢？于是他決心著書立說，也爭取史冊留名，至少不虛度此生。可是去寫什么呢？他動開了腦筋。就在他苦無門路的時候，有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成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