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港中環碼頭往東南約240公里,是南海的珠江口盆地。這里平均水深約200m。2008年,一座“城池”拔海而起,名曰“番禺30-1”。
平臺落成后,一群海洋石油工人前往這座“海上浮城”。
進 城
2008年5月,90名中國海洋石油工人乘著拖輪,在風浪中顛簸8小時來到番禺30-1平臺。彼時,平臺剛剛建好,許多生活設施并不齊備。24歲的電工張立新剛剛大學畢業,第一次出海因為沒有熱水著急的哭了。有著多年出海經驗的甲板工張鐵錘安慰他:“孩子,別哭啦,進了這浮城,就得有顆能耐苦的心咯。”
張鐵錘是平臺電焊工,當年涌動的打工大潮,把他從河南農村席卷到深圳,那雙撫過泥土、種過麥子的手,拿起了焊把線,他的人生在弧光與煙霧中重新書寫。
每日的午休和收工,是鐵錘最忙的時候,他頂著火辣辣的日頭,認真觀察走過的每一寸甲板,檢查可能存在的隱患。很少見他跑回生活樓透口氣,他說每天干著活,衣服都是濕的,再返回生活樓,空調一吹,貼著背心冷。
虎哥身上有股子匪氣,出海二十多年,對安全的熱心比年輕人多。他每天深夜總在倒騰廢棄的小零件,動手改裝后做出一些在別人看來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他在45噸吊車上撿到一把生銹的扳手,在甲板上撿回一把生銹的閥門手柄,他時時告誡同事消防設備是救命的武器。安全會上,他毫不留情地撂狠話,把自己的主操痛批一頓,他看似不近人情,不通人氣,讓下面的弟兄肅然起敬。
他真的倒騰出了一點名堂,SRUE卡——一個番禺301平臺特有的設備管理工具,漸漸地成為平臺員工工作的必備道具。
“日子真辛苦。”張立新常這么念叨。
在距海面17.5米之上共有4個工作甲板,分別為25米甲板、34米甲板、41米甲板、61米甲板,大伙兒平時都在34米甲板上工作。
工作不僅僅只是體力活,還考驗著個人的精神與意志。孤挺于駭浪驚濤間的番禺30-1平臺,迎送著狂風烈日,冰刀雪影。張立新閑暇時常常跑去甲板看海、看得發呆。這已經是離家最近的“城市”了,在這個孤單而寂寞的城市里,他最思念的還是遠方的父母兄弟。
臺風襲城
這座樁腿上的城池守望著這片海域已經五年了。浩渺空寥的海面下8條樁腿與12條裙樁深嵌海底,海水拍打著樁柱,從遠處傳來“隆隆”的聲響,好像悶雷滾動,到了近處卻如泣如訴,似乎要講述城中那些令人心驚又難忘的故事。
2009年9月13日,一場猛烈的臺風進入南海。9月14日上午10時,從熱帶風暴演變為強熱帶風暴,7個小時后就在番禺30-1平臺附近加強為臺風,速度之快,歷史罕見。
臺風正面襲來,在平臺附近反復拉鋸,不斷加強,陣風14級,陣風15級……報務員林輝環緊張地預報著不斷惡化的天氣,大家的心懸了起來。“當時下的暴雨,是橫著打過來的。”計控師許云高描述當年的情景,還記憶猶新。
因為臺風發展太快,來不及撤離,全平臺還剩下了正在邊生產邊鉆井的100多號人,有人半夜嚇醒,抱著救生衣睡覺。
臺風登陸前的10個小時里,最大風力從12級加強到13級,登陸后維持最大強度(13級)達5個多小時,廣東沿海出現了狂風暴雨和風暴潮,珠江口出現20年一遇的高潮水位。
風雨導致平臺停電,生產關斷。廣播中,驚慌失措的100多號人,一起集中到餐廳。平時偌大的餐廳漆黑一片,人擠著人,背貼著背。外面狂風大作,雨點啪啪的拍打著窗頭。晃動的平臺,狹小的空間,空氣里彌漫著騷動的味道,透出一股子煩躁和憂心。
“也許樁腿能扛住吧。”大家都相互安慰著。
“悶熱撕裂了每個人的心,多了一層恐慌,每個人臉上都冒著汗,可卻都從骨子里透出一股子寒意。”計控師許云高死死地拉著材料員鄧剛的手,雙雙堵住生活樓的出口。他們知道,只要沖出去,就會沒了。
距海面8米的甲板上有直徑5厘米鐵桿焊接而成的欄桿,竟然被風浪生生地撕扯掉了15米。“在那種情況下,平臺生產關停不算什么,可生活樓必須通電,才能吃上飯,才能制住黑暗中的恐慌。”張立新后來回憶到,他是7位請纓勇士中的一位。
這群壯士,一輩子都會記得那一幕。7個人手挽住手,頂著風,冒著雨,靠著墻,從41米高的甲板上的生活樓,一步步挪動,到25米高的甲板去重新啟動發電機。
誰說只有戰爭才可以評判真正的勇士,臺風面前,拴在腰間的繩子,見證了7位壯士的勇氣。李平安跌倒了,在地上不斷打旋,他兩頭的鐘國強和陳運松,一個箭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咬緊牙關,硬是把他從風雨中扯了起來……
黑暗中,張立新啟動發電機,拉動生活樓的電閘,平臺上的燈,瞬間亮了。100多名工人從黑暗中扶著墻壁,直起身子,在屋子里歡呼起來。有人吹著口哨,有人豎起大拇指,有人使勁鼓掌。
該挺身而出的時候不能畏手畏腳。是的,他們在這座城池里學會了如何成長。“來的時候,俺娘說了,一定要對得起這份工作。”張立新說。7位勇士,生死弟兄,誰也沒哭。
在烈日與暴雨下
按掉電源按鈕,王書貴輕輕關上吊車操作室的門,一股熱浪密裹著他的身子,感覺像是坐在一團火里。
在41米甲板熱工區,工人們正在趕制3米長的欄桿。25米庫房門口那個栓著救生筏的欄桿有些腐蝕,為了保證人員安全,這個活兒要趕在天黑之前完成。
王書貴穿上“黃馬甲”,下到火熱的甲板上,汩汩的汗很快爬滿了他的臉,汗水順著他的脊梁背往下滾,透過橙色的工服,嘩啦啦濕了一片。
一個小時后,活干完了,王書貴看著34米甲板上同事們還沒有歇工,顧不上擦汗,抓起一箱礦泉水就往那兒奔去。
“來,接著!”一瓶純凈水塞到儀表工張新友的手里。正是干渴之際,一瓶涼水入喉,猶如干涸的麥苗逢著甘霖,豈一個爽字了得。張新友正要說:“真涼快!”王書貴又抱著水箱匆匆奔向10米外的腳手架拆除現場……
海上的日頭,淘氣如娃娃的臉,剛剛還炙烤著滾燙的甲板,眨眼功夫,一道閃電撕裂了天空,很快拉上了一層黑壓壓的烏云。不多會兒,暴雨從半空中傾倒下來,遠遠望去,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不給人絲毫喘息的機會。
“暴雨來了!”焊工王偉平大吼一聲,一聲悶雷隨即而至,暴雨如墻一樣地斜壓著,黑壓壓地攻進了甲板。豆大的雨點敲打著他的頭和背,他趕忙關掉電源,收起焊把線,剛想將一卷帆布鋪展開來時,直直的雨柱便從斜刺里殺將過來,狠狠地敲打著滾燙的甲板,水霧立即蒸騰起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王偉平脫下上半身工服,半拽住擰了一把,水流了下來。他將帆布頂在頭上,再次沖進雨中,把帆布牢牢地蓋在焊機上,確保焊機安全無虞后,又趕緊退閃到沒雨的地方。半空中幾個響雷過后,他直了直身子,才發覺被大雨澆過的背脊這時有點發冷。
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雨又停了,卷土重來的熱浪又將平臺包圍得嚴絲合縫。
王偉平想,必須得把龍門架和甲板焊牢實了,才能把撬塊吊起來,千萬不能因為自己影響到了生產進度。他沖進霧氣中,看著手中的焊槍,用力的一揪,打開開關,火焰噴薄欲出,只是,那距甲板才15公分的作業高度讓他為難了。
焊接物體離地面太低,地上又積滿了水,在他眼里算是具有挑戰性的任務。王偉平找來一塊紙板,墊在甲板上,然后側臥下身子,微微收腹,將焊條抵到反面的工字鋼底。
呲,火花再次點燃。他換左手拿焊槍,右手推了一下面罩,焊星飛濺處,煙霧散去,他終于看清焊道了。只見他一只手撐著地,把半邊的身體支起來,肩膀以下卻紋絲不動,整整三分鐘,只有呲呲作響的焊道,在向前不斷地延伸。
30分鐘過去了,天邊的黑云早已散去,烈日裹挾的高溫卷土重來,王偉平絲毫沒有察覺,依然側臥在地上焊接著一條又一條的焊道。
我突然覺得,他就像是一個雕塑家,用一道道深深的焊痕將龍門架的一角與整個平臺牢牢連接在了一起。
“城外”,一個女孩的降生
2011年11月,重慶南坪的一家婦產醫院里,一個叫阮玲芝的女人,挺著隆起的肚子,扶著床沿,扶著醫院的墻,一步步向前,獨自走向了手術室的大門。陣痛一陣陣襲來,撕心裂肺的孤獨。
這個女人的丈夫還遠在數千公里外的海上平臺,她沒有選擇,只能一個人上場。
女孩的降生經歷了母親艱難而痛苦的分娩,誰也無法體會到這位母親當時內心的無助和恐慌。
“女兒在里面沖撞著我肚子的四壁,我很緊張,但我想為了女兒、為了他,我一定要挺住。”這位母親在回憶錄里寫道。
他的丈夫正在番禺30-1平臺上和100多號人開著每周末的安全會議。他侃侃而談,說著一周的員工安全表現和相關的安全知識和理念。他的面容很平靜,手心里卻捏著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