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子
這是2010年4月15日凌晨。高鈺琪坐在顛簸的軍車里,從新疆到玉樹,黑暗中的雪山那魁偉的身影在窗外飛馳而過。已記不清是第幾次這樣在高原緊急奔走、趕赴一線?!坝駱湓诘戎覀?,我們一秒鐘也耽誤不起?!鄙钊牍亲永锏呢熑胃性谔嵝?。忽明忽暗的燈光中,高鈺琪深凹的雙眼格外凝重,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一行行三號字開始在屏幕上跳躍:
——初入高原的平原人,身體往往會感受到一些變化和不適,如呼吸加深、心律(脈搏)加快、食欲不振、腹脹。這都是正常反應,不必驚慌。一般情況下,無需藥物治療,這些癥狀就會逐步減輕或消失。
——高原肺水腫是一種急性重癥高原病,起病急,進展快,危害大,救治不及時,可在較短的時間(12小時內)發展至昏迷。患者應采用半臥位休息,注意保暖……
一篇2800字的《玉樹高原地震搶險救災四大注意》,在32小時的顛簸中“新鮮出爐”,數十年的研究經驗指引了玉樹高原地震科學救援,16日該文章在《光明日報》上刊載,引起各方廣泛關注。
字里行間,除了知識的普及,還飽含著親人般的體貼:
——進入高原,大家應備毛背心、棉衣棉褲等。鞋襪除穿著舒適外,還應多備用一套,以防不測。
17日,高鈺琪已活躍在玉樹結古鎮的救援戰士中間,一條“高原熱線”開通,他的手機鈴聲此起彼伏——“高教授,我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該怎么辦?”“高醫生,這里有個病人出現高原肺水腫跡象,該怎么處理?”……那廂,整整5個小時,心系父親安危的女兒卻怎么也沒能撥通父親的電話,急得直哭。還來不及表達向家人報聲平安。他又匆匆出現在簡陋的小黑板前,開始了高原病防治的知識普及講座;還沒端起水杯咽下8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口水,又心疼地叮囑戰友回去換掉汗濕的衣物趕緊休息。
深夜,帳篷的燈光一一熄滅,累了一天的戰士很快進入夢鄉,高鈺琪坐在已守候了4個小時的病人身旁,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寫下日志:
——17時02分,呼吸趨于平緩。
19時24分,咳嗽明顯減輕。
22時,病情穩定,高原肺水腫的癥狀逐漸消失。
……
很快,時鐘指向十二點,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回到帳篷的高鈺琪,還想用一點點時間,想想明天他還有哪些事情要做,千萬不能忘了……
2010年那72個小時,是高鈺琪35年軍人生涯中一個尋常的片段。那72小時的一言一行,也只是如素描畫一般,簡潔,卻融入了人們的記憶;如冰山一角,化入了整個第三軍醫大學紅色軍醫群體。
在2013年炎熱的夏日,校園靜謐的主干道兩旁,又掛上了畢業學員鮮紅的赴邊遠艱苦地區自愿書。剛從高原回來的高鈺琪,紫外線似乎仍然停留在臉上,他時不時在這些如旗幟迎風飄揚的自愿書前停下,凝神,若有所思……
一
“噔噔噔”,父親回來了,這樣有節奏的步伐,童年的高鈺琪是那樣熟悉。1962年5月,他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曾參加過多次戰役的父親不會講大道理,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令孩子們信服,他高大挺直的身板在孩子們眼里是那樣威武。
爸爸的帽子有紅紅的五角星,掛在客廳的衣帽架上。爸爸出去了,拿下來摸一摸,再戴上,走個“一二一”,還真有范兒。院子里孩子們的游戲,也通常是騎馬打仗。
父親希望高鈺琪當兵,而高鈺琪的理想就是當兵,完全是氛圍的熏陶。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第四軍醫大學臨床醫學專業,1983年畢業時,分配到第三軍醫大學剛剛組建的高原醫學研究室當助教。
初來乍到,高鈺琪很興奮。眼前的第三軍醫大學,由第六、第七軍醫大學這兩支曾分別來自四野和二野的部隊,光榮合并而來。在硝煙彌漫與戰馬嗚咽中、在和平年代的成就與風雨中,紅色精神、紅色傳統和紅色基因深深地滲透這所軍校的靈魂,與血液融合,沁腦入心。軍事醫學是其鮮明特色,以黎鰲、程天民、王正國三位院士等為代表的三醫大人,從遨游科海搏浪逐潮到奮戰疆場歷盡錘煉,前赴后繼、敢于擔當、主動作為、履行使命,英雄的血脈代代相傳。
跨進校園,沿著茂密的綠茵,高鈺琪扛著行李走向兩棟小樓,卻被樓下一列宣傳欄吸引頓足——
高原——白雪皚皚,風光秀麗,放在掛圖上引人遐想向往。
高原病——亦稱高山病、高原適應不全癥,是指人體進入海拔3000m以上高原低氧環境下發生的一種特發性疾病。高原低壓低氧環境引起機體缺氧是其病因。上呼吸道感染、疲勞、寒冷、精神緊張、饑餓等為發病誘因。該病一般分為急性和慢性兩大類。急性高原病指初入高原時出現的急性缺氧反應或疾病,依其嚴重程度分為輕型和重型。輕型即急性高原反應;重型又分為腦型急性高原病(又稱高原昏迷或高原腦水腫 )和肺型急性高原?。ㄓ址Q高原肺水腫)。慢性高原?。ㄓ址Q蒙赫氏病)指到達高原后半年以上方發病者,少數高原世居者也可發病,可分為高原心臟病、高原紅細胞增多癥、高原血壓異常、高原衰退癥等。高原病共同的臨床表現有頭痛、頭昏、心慌、氣促、惡心、嘔吐、乏力、失眠、眼花 、嗜睡、手足麻木、唇指發紺、心律增快等。一般來說,人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區域,高原病發病率在15%以上,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地區,移居人群高原病的發病率高達60%-100%。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世界有1.4億人居住在海拔2500米以上,而且每年大約有4000萬人來到高山和高原地區。也就是說,全世界每年至少有1.8億人要承受高原低氧的環境。因為害怕高原病,許多人將美麗而神奇的青藏高原視為畏途。
高原病對部隊的影響——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占我國國土面積1/6,人口多,高原病發病率較高,如不采取積極措施加以防治,將對高原軍民的身體健康和軍事作業能力、勞動作業能力帶來消極影響,是一個有許多問題需要研究解決的領域。
高原病研究——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孫秉庸教授的帶領下,第三軍醫大學就開始了“馬背上的高原病研究”,為高原軍事醫學的創建奠定了深厚基礎。
是的,前輩孫秉庸這個硬漢,在那個條件極其簡陋與匱乏的時代,放下教授的架子,到重慶市郊的農村去選購實驗動物,買好后把它們放到自己制作的擔架上,迎著大家詫異的目光,就像抬“滑竿”一樣抬回實驗室,廢寢忘食地進行實驗;在那個高原還活躍著馬匪的時代,孫秉庸“扛槍進雪山”,第一次高原之行便創造了兩個國內外首次:首次在高原現場研究正常人和高原病患者全血量、紅細胞量、血漿量以及尿中17—酮類固醇排出量變化的規律;首次發現高原心臟病的患者肺內小動脈壁中層顯著增厚,并伴有右心肥大和衰竭,據此推斷缺氧引起肺小動脈持續收縮及其壁內中層肥厚導致缺氧性肺動脈高壓。
正在研究室小樓下駐足的高鈺琪,剛經過令人血脈賁張的實習階段,此時的理想只是要當好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完全沒想到自己將來也會化為宣傳欄中一個極其重要的名字,和高原打上一輩子交道。
若干年后高鈺琪笑著如是說:“我想,在我跨進小樓的那一刻,應該有很多期盼的眼光看著我吧!我那時還看不出來,只沉浸在一個畢業學員的幻想之中?!?/p>
很快,他開始在兩江之畔這個新的環境下成長起來,也在這里組織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妻子張曉燕也是一位軍人,她賢惠溫和大氣,在之后的近30年始終是高鈺琪身后那“寧靜的港灣”。
二
做事業的決心往往來源于一種觸動。中國工程院院士、原第四軍醫大學校長樊代明教授,也曾在青藏高原當兵,他在報告中哽噎地交代他學醫的決心來由:“那碗千辛萬苦弄來的青菜湯才端來,年輕的戰友已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甚至沒有來得及喝一口他念念不忘的菜湯,我懷抱他漸漸變冷的身體,失聲痛哭,我到底怎樣才能救我的戰友?我一定要成為最好的醫生!”
人生短暫,總得干點有意義的事情。其實,人這一輩子,所有的理想與志氣,都是那飄在天上的白云,只有堅定的決心、深沉的情愫,以及由此生發的不懈奮斗,才能將之化為春風細雨,潤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