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作為命題被研究了近30年,關于人與自然的復雜關系、工業文明對人類社會多方面的影響、反戰思潮、傳統價值觀對現代生活的利弊、個人對自己命運的把控……這10部電影不缺宏大敘事與使命感,不缺對人的觀察、關懷和警示,不缺腳踏實地的日常生活,更不缺飛揚的理想。
這不是宮崎駿第一次提到“退休”兩個字。
日本民眾對于他從1986年《天空之城》上映開始五次之多的退休言論早已不再激動,甚至有日本輿論質疑是為了新作《起風了》的饑餓營銷造勢一一在我們看來,宮崎駿映畫的招牌和實力似乎不需要這樣“狼來了”的手段。
這一次非常正式,是由他所在的吉卜力工作室總經理星野康二,9月1日于威尼斯宮崎駿新片《起風了》的新聞發布會結束后宣布的。星野康二稱,“我代表宮崎駿宣布,下周,關于他退休的發布會將在日本東京舉行。”在全球社交網絡時代,這次退休理所當然成了傳播力度最廣、影響力最大的一次。
不管這是不是又一次食言的引退,倒不失為一個好的契機,讓我們有借口來聊一聊這個太熟悉的名字。29年,從《風之谷》到《起風了》,親自執導的10部動畫長片將他推向了日本動畫巨匠的位置,在西方著名電影節上頻頻獲獎,也數次在日本本土上映時票房擊敗同期好萊塢大片,他被冠上的頭銜太多:“動畫界的黑澤明”,“東方世界唯一能與迪士尼、皮克斯對抗的動畫大師”……但更重要的是,這10部電影陪伴一代人成長,它們不是《喜羊羊和灰太狼》,它們的意義遠遠大于絕大多數中國人心中的動畫片存在的意義。
宮崎駿作為命題被研究了近30年,關于人與自然的復雜關系、工業文明對人類社會多方面的影響、反戰思潮、傳統價值觀對現代生活的利弊、個人對自己命運的把控……這10部電影不缺宏大敘事與使命感,不缺對人的觀察、關懷和警示,不缺腳踏實地的日常生活,更不缺飛揚的理想。
永遠的“女少年”
宮崎駿的絕大多數主角都是少女,但并不是我們認知中日本漫畫中的少女形象。
少女作為動漫作品的主角在日本絕對是有傳統的。不管是《源氏物語》中出現的描寫光源氏的長子夕霧和云居雁兩小相戀的《少女》卷,還是1902年創刊的第一本少女雜志《少女界》,都是很好的證明。熱愛少女的創作者也比比皆是,少女雜志上第一個明確意識給少女畫插圖的竹久夢二,即便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也依然被一些批評家視為“少女小說作家的川端康成”。
在漫畫世界里,亦有一類“少年熱血”派,講述少年在實現自我價值路途上的成長,不管是冒險類的《海賊王》、《鋼之煉金術師》,還是運動競技類的《灌籃高手》、《棒球英豪》,主題都是恒定的,少年們勇敢,充滿好奇心,歷經千難萬險,終于達成目標。
少年與少女,在宮崎駿這里似乎變成了一個結合體。
不同于迪士尼的白富美型女主角,宮崎駿筆下的少女們性別模糊,短發,沒有明顯的女性特征,稱之為“女少年”更合適。她們陷入危險時都身先士卒,不光要讓自己離開困境,還要拯救他人,肯定是沒時間捂著臉喊救命的。她們是外交官,是溝通者,是人類社會與異類社會的唯一橋梁,聽得懂其他物種的語言,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龍貓,能與王蟲說話,善于飛行——不管是駕駛滑翔翼、騎掃帚還是擁有一顆飛行石,總之她們勇敢、善良、堅定,有巨大的好奇心,這些天性與使命同在,赤子之心閃閃發光,有時候你也會從她們的真摯中看到宮崎駿的慈眉善目。
中國傳媒大學動畫專業的老師王婧在接受采訪時談到:“宮式少女的特征是具有‘母性’的少女,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塑造是宮粉全齡化的保證。體態特征上她具有少女本該有的溫柔與天真,性格特征上她們往往比成年女子更加堅毅。這種逆生長的假象,讓我們在宮爺片子中既能找到一個成人未泯的童心,又能讓渴望成熟的孩子找到標榜的對象。”
即便有這樣與眾不同的主人公,也不是所有的評價都是正面的,西方的評論中提到過他的厭世傾向與悲觀主義,擔心這種情緒對兒童觀眾有影響。宮崎駿曾表示,雖然他個人是有這樣的理念,但出于對孩子們的敬畏,他不會主動將這些情緒傳遞給他們——“敬畏”一詞令人尊敬,也就是這份敬畏,令他不同。
不管影片含義有多深刻,人物形象首先是吸引人的,是“在內心搜尋那隱藏著的故事,從你的筆尖流出”的。這是動畫的根本,也是宮崎駿一直堅持的。他曾經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談起對創作的看法:“在動筆之前,你并不知道下一筆會是什么。仿佛你是在沿途創造著。這些小創造就是我熱愛動畫的真正原因。我熱愛這整個過程。然而對于3D形式的動畫,從一開始一切就已經被設計好了。我對3D動畫形式沒興趣,事實上我認為我們用得太多了,我們是應該用鉛筆和紙張的。”構想只是第一步,將“女少年”們畫成自然真誠的樣子,才能抬起腿來繼續向前走。
飛行與落地
他的電影里都有會飛的——不管是人還是一棟房子。《風之谷》中娜烏西卡御風有術,駕駛滑翔翼;《天空之城》里施達擁有飛行石,而所有人都在尋找飄浮在空氣中的機器島,天空里是各式各樣的飛行器;《龍貓》里大龍貓抽一個陀螺就在月夜里飛了起來,一直飛到高高的樹冠上,別忘了那輛貓巴士也會“飛”;《紅豬》自然不用說,整部戲都與飛行器分不開;《魔女宅急便》里琪琪是騎掃帚飛著送快遞的;《千與千尋》中千尋不會飛,但白龍可以帶著她飛……
這種對雙腳騰空的熱愛,坊間普遍認為源自于宮崎駿的父親,他于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家族里興辦的宮崎飛機制造廠擔任主管,負責生產零式戰斗機和其它一些軍用飛機的舵面、翼梢和風擋等。宮崎駿從小身體不好,不擅長運動,就對靜態的繪畫和物品感興趣,對飛行器的熱愛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將興趣發展到專業級別,是許多有過人之處的人物們都做過的事,比如愛潛水潛到馬里亞納海溝的詹姆斯·卡梅隆,愛爵士樂就吹了一輩子單簧管的伍迪·艾倫。在日本航空公司JAL總部的大廳中,陳列著一架別致的小型飛行器,長得像一只紅色的蜻蜓,名字叫做“Alcione”,設計者就是宮崎駿,在早期的幾部作品中,他會親自設計每個道具,但到了《哈爾的移動城堡》中,連最大的道具移動城堡都移交給其他人完成,但片中所有的飛行器他依然是自己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善于飛行,同時要更善于落地。
宮崎駿的作品常常帶給觀眾驚喜——即便是想象力豐富毫無秩序和邏輯感的孩子,也會驚喜,是因為他擅長“飛行”,但奇幻從來不是他作品的根本。
在接受《紐約客》采訪時,宮崎駿認為奇幻的想象力對他的影片非常重要,但現實主義更重要。他說,奇幻的形式下必須“有真實的心、頭腦和想象力”。奇幻這個詞在日本被用濫了,電視劇、電腦游戲和一些動畫片都說自己富有奇幻色彩,但因為缺乏真實性,這種純虛擬的奇幻只會“囚禁人類”。宮崎駿說,奇幻和真實是一個悖論,他會努力讓自己的影片充滿奇幻色彩,但這只是為了表達現實的主題,他決不讓影片成為純粹的虛擬世界。為了獲得這些真實的細節,他會為了一個場景飛到歐洲,仔細觀察;不看電視和電影,創作之余哪怕盯著一棵樹也好,去山里走走也好,他常常在工作室的外面放一把長椅,上面寫著“請坐”,觀察來往的人們會有怎樣的舉動……
“即便花很多精力在手繪部分,他的畫風這么多年也沒有明顯的變化,是因為作為電影人,他把重心放在了講故事上。”王婧談道,“藝術創作最忌輕車熟路,但我們為什么能夠接受他29年來的一如既往呢?宮崎駿用他最擅長的形式來表現宏大的題材,內容的深刻足以讓我們忽略一成不變的形式。正如一個會講故事的人要比一個說話好聽的人更具吸引力。”
吉卜力工作室的名字意為“撒哈拉沙漠的熱風”,是二戰時意大利偵察機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宮崎駿的堅持。這間工作室里,他要求手繪,注重細節,導致工作速度極慢。但他并不固執,與他并肩作戰的是高煙勛和鈴木敏夫,前者是動畫界的前輩,在構建故事和日常生活的描寫上有很深的功力,但不會畫畫,由宮崎駿來實現兩人的構想;后者是曾經采訪過他與高煙勛的業內記者,后來三人合作,鈴木敏夫成了很好的市場推手與制作人,電影的大賣離不開他的運營。
在這問聽起來很理想主義的工作室里,事實上是以一種飛行的心態創作,落地的狀態工作,才合力打造了宮崎駿這樣的品牌——之所以他的引退惹人關注,是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明晰的人選能夠接替宮崎駿,加入組合,繼續這個品牌的榮光。
(據《經濟觀察報》)
藝術創作最忌輕車熟路。但我們為什么能夠接受他29年來的一如既往呢?宮崎駿用他最擅長的形式來表現宏大的題材。內容的深刻足以讓我們忽略一成不變的形式。正如一個會講故事的人要比一個說話好聽的人更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