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面子的年輕人尤其不愿意讓人看成“沙發土豆”——單身的,一天到晚看電視,說明你沒有約會,沒有朋友;伴侶一天到晚看電視,暴露兩人缺乏共同愛好,缺乏情趣,一幅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畫面栩栩如生……
《六人行》第九季最后一集,老友們跟去巴巴多斯島做學術演講的Ross一起度假。在酒店大堂里,Joey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前來跟身為古生物學家的Ross要簽名,卻不知道自己是流行肥皂劇演員,自尊心大受挫傷。當他聽到女孩說“對不起,我家里沒有電視”時,說出一句著名的笑話:“什么?沒電視?那你家客廳里的家具都沖哪兒擺放?”
笑話好笑,是因為一針見血。在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社會,看電視的愛好一直被精英階層和知識分子階層視為粗鄙的生活方式。“沙發土豆”代表懶惰,缺乏社交,孤獨無能,具有毫不客氣的貶義,只有老年人可以盡情跟電視做伴而不被責難品味如何—社會能給予他們的越來越少,還怎么好意思剝奪?對于兒童和青少年,社會氣氛則嚴厲許多:家教好的從小被禁止看電視,就和嚴禁快餐與糖果一樣。等到了成年,一切都是自主選擇,但電視迷依然不會大談特談自己對電視的熱愛——話一出口,別人就對你的生活質量大概有了數,那等于自取其辱。
盡管如此,在超級電視大國里生活,被飼料催肥一樣繁榮的電視劇真人秀鋪天蓋地,集體沉淪的大氣候在這兒擺著,有意識遠離電視的人群僅限于文藝學術圈里的少數,雖不至于被視為“怪胎”,但肅然起敬也完全稱不上。“電視迷”甚至不足以形容很多人和電視機的關系,“電視奴”才更寫實: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視,演什么看什么,從黃金檔到午夜檔,再粗制濫造都有高容忍度。“沒時間看書”,卻有的是時間看電視,電視成了唯一放松身心的方式,朝花夕拾的歲月就一天天被電視機里的生離死別、唱歌跳舞不動聲色地盜走了。
說真的,每天晚上最美好的8點鐘,我們真的不能干點兒別的?
我并非嚴格的電視反對者,電視在我生活里一直可有可無。但在結婚之后,更偏向于“可無”的一面。我先生成長在愛爾蘭天主教家庭,對家人共度時光非常重視。加上學哲學出身,所以對于電視這種娛樂媒介存在意識形態上的冷淡。來中國之后,雖然對中國人看電視的狂熱能夠理解,但在先生的倡導下,我倆的家庭生活一直保持不以電視為中心的習慣。
家中雖有電視機,但大部分時間都作為連接電腦看電影的工具。尤其招呼朋友來聚會時,整晚絕不會有電視介入,只會放音樂做背景,讓人的交流做絕對主角。一開始我也覺得沒有電視聲響的房子似乎偏于冷清,但時間長了便嘗到了甜頭——擺脫電視魔掌控制的甜頭,是久違了的自由。我倆在家中共度的夜晚時光,不會因為不看電視而悶得慌。事實正好相反,不被電視壟斷的家庭娛樂忽然多出不少選擇:看電影,讀書,聽音樂,做游戲,健身,聽廣播……同樣能夠樂此不疲。如果這些事情聽起來無趣,實在是因為我們看了太多電視而產生假性遺忘。
有時我在桌子這邊寫作,他在那邊畫畫,很久才各自抬頭,說一會兒話,去冰箱里找點兒吃喝,坐在窗邊看夜景聊天。時間安靜而悠長,不被快進,不被轟炸,只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有一種平衡的滿足感。睡前回憶晚上都做了什么,能夠羅列出來的不僅僅是屏幕上幾個小時的閃光碎片。這樣的夜晚并不與看電視的夜晚相對立—在《權利的游戲》《紙牌屋》的播出季,我們熬夜看電視的快樂與所有電視迷的快樂大抵相同。我們只是不把全部夜晚的生命都貢獻給電視機而已——把全部生命都鎖定跟一個人度過已經很不容易了,剩下的時間里我們需要更多的多項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