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暑前后的北京,天氣悶熱到在空調間里面靜止不動都會一身黏膩的汗,這種熱又熱不透的壓抑天氣里,每天在劇場里面待上整整四個小時,對誰都是一種考驗。
臺上,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藝術總監張嘉容女士用臺灣人特有的軟糯口音不停地贊美:“好的……好厲害!非常好!……換音樂,嗯,對,還有,給我們一個樹葉飄落的效果……謝謝哦……”
在佩服臺灣人那份特有的嚴謹和耐心之余,更感嘆她對工作坊參與者的耐心引導和真誠贊美。這群非職業的表演者來自中國大陸不同的身患孤獨癥的孩子家庭。而“<看見你·看見我>”紀實影像互動劇場就是為他們,并以他們為主角展開的創作。
用戲劇療愈世界的女子
這幾年,畢業于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碩士專業的張嘉容做的戲劇,如《我的天使魔鬼睡美人》、《美麗沉睡者》、《你可以愛我嗎?》、《桃花與渡伯》,從中國臺灣到法國亞維儂,從中國的藝術節到亞維儂外藝術節,戲曲、戲劇到音樂劇,與專業演員或一般民眾工作,她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對人類內心情感和人際關系的共同關注。在臺灣,她的劇場被稱為療愈系的劇場,她每一部劇場作品都被評論家說具有療愈效果
跨領域創作耗費了她大部分的精力。編而優則導的張嘉容,大量的與不同領域優秀藝術家合作,創作舞蹈劇場、音樂劇場、戲曲劇場、文學劇場,她曾跟音樂家李泰祥、布袋戲大師李天祿主要弟子、以及云門舞集獨舞者王維銘、動見體劇團導演符宏征長期合作。
如果你同我一樣,在沒有觀眾的舞臺下看著她指揮著音樂、動畫、燈光,配合著舞臺上那些跟你我不一樣的孩子和焦慮的家長,以及現場眾多的藝術家和志愿者,你會覺得這是一個難以界定的藝術形式。同時,法律、道德、醫學、倫理等都很難改變的人性,卻在藝術這種柔軟的載體面前被慢慢改變。
采訪時張嘉容清楚地說明她的戲劇觀,戲劇改變和愈療人群(包括創作者)的功用:“戲劇是一個內外在的旅程——一方面要探索表象下面的東西;另一方面是在拓展自己對環境和對世界的經驗。參與到戲劇中的人(不論是進入創作或是為了愈療),都需要冒險精神來對抗恐懼與反抗。在這過程中,會慢慢累積信任與勇氣?!?/p>
“我們可以用戲劇形式,在自我探索的過程中開拓潛能,把積壓已久、未能解決的心靈問題,透過戲劇的展現尋找出路。我們也可以用戲劇重新詮釋個人困擾,協助人們了解與舒緩社會以及心理上的難題,解決內在的心理痛苦與障礙,協助人們達到自我療愈?!?/p>
“療愈的效果對所有參與者都是一樣的,不管是對專業藝文創作者、普通一般民眾,或是特殊群體,不同的只是工作方法和設定目標而已。而評量優秀藝術作品的標準,在于形式美感的突出掌握,以及帶給人群的美感感動與人性升華?!?/p>
除了定期專業戲劇創作之外,張嘉容從2009年就開始針對各種普通人和特殊群體,以戲劇進行身心照護、療愈助人的工作,進一步思考,如何運用專業劇場創作表現特殊群體,并進一步給予協助。2012年她先在臺灣運用孤獨癥族群創作了《你可以愛我嗎?》,又到北京參加第三屆南鑼鼓巷戲劇節,以孤獨癥族群創作《無法定義的未來戲劇》。2013年,她邀請北京的孤獨癥族群和各類型藝術家,在中間劇場進行創作,并進一步嘗試新形式的藝術探索,設計了新穎獨創的“影像互動劇場”。
采訪時張嘉容說:“這個影像劇場里有氛圍影像、戲劇影像、現場拍攝紀錄影像、田野采集的劇情影像,并且有后續創造性的影像作品,有多元影像與戲劇現場的互動對話,因此概念上是一個系列的影像劇場創作。”一個很大的新嘗試,就是邀請影像導演們來拍攝這六天的內容,后續共同創作出片子。
對張嘉容來說,這次工作當中所有的參與者,都是她的演員。包括孤獨癥家庭的父母和孩子、受邀來參加的兩名專業演員、兩名專業吉他和手風琴音樂家、以及現場拍攝的眾多影像導演,他們都是這臺紀實影像互動劇場的演員。張嘉容利用各種戲劇舞蹈技巧、現場聲光、影像等工具進行即興創作,挖掘出和主題有關的生命故事。
在這出戲中,每個人都在進行表演和創造,發揮他們與生俱來的創造力。戲劇中不再有世俗價值觀你優我劣的分別,只有“特質”的不同和如何展現。這樣的創作思考,讓這個劇場有了一種,超越世俗價值觀的藝術視野和人文關懷。
從“看見你,看見我”開始
記得在2011年的4月2日,孤獨癥關懷日的活動中,看過臺灣導演沈尚可的紀錄片《遙遠星球的孩子》。這是一部極美的作品?!坝械娜颂焐蜎]有辦法看著你的眼睛,有的人不懂得哭和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有的人即使到了30歲還在學習怎么跟人打招呼和自我介紹……他們是來自遙遠星球的孩子?!?/p>
孤獨癥者,就像被困在機器人里的靈魂,他們的一生都無法逃脫,在各自的星球獨自生活著,但無論多么不同,他們需要被世界了解,他們與平凡人一樣,也是其中的一塊拼圖。我們眺望一顆顆遙遠又美好的星球,看見遙遠星球上的孩子,正一個一個降落在地球上,也許,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好導游,能理解他們的星球,也幫助他們認識在地球上的生活規則。
孤獨癥的孩子內心脆弱而敏感,而且承受能力非常薄弱,當外界對他們的行為或者語言稍有疑惑或者反對,他們就會表現出強烈的反抗和抵觸。也就是說,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社會交往障礙、交流障礙、興趣狹窄和刻板重復的行為方式。
當一個人不被理解的時候,憤怒的情緒就會在體內一點點積蓄,直到爆發。這種情況可能會出現在不被理解得孤獨癥孩子身上,并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和認知的逐步加深,會慢慢衍生成暴力,這種自我封閉而產生的嚴重后果從個人波及家庭,從而蔓延至社會?!翱匆娔?,看見我”現場,張嘉容導演將她所創作的《折與被折》的詩句打在投影上,在一種舒緩的節奏與氣氛中,引導大家說演出自己的家庭故事,讓所有的人借著藝術形式的表達與抒發,將自己這張被折疊的白紙打開展平。
整個創作分成四個方向,呈現泛孤獨癥孩子的特質、孤獨癥家屬的社會和家庭處境、戲劇協助身心發展和療愈的力量、看見社會友善或不友善的家庭和社會處境,以及看見不同時空與文化,最終表現相同的情感:父母對子女的愛。
在現場,孩子們和家人會輪流按照引導的方向來朗讀、表演、學習、配合以及交流,這些都是在小心翼翼的情況下謹慎嘗試。他們會被指引,你看,樹葉落了,花兒開了,水流過去,大魚追逐著小魚,透過編導充滿感官元素的指令,演員們自動進入了戲劇情境,開始與自己的想象力對話、進行創造。
從臺北的“你可以愛我嗎?”到北京的“看見你·看見我”,繼承了同一個主題:“傳統中國功名主義的社會里,家長如何‘折’和要求子女符合自己期待,成員又如何在成長過程中,努力找到自己平衡的恢復力?!?/p>
這兩出戲都邀請孤獨癥家庭成員擔任演員,透過他們的親子關系,我們看見高尚純潔的人性美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待落空之后,這些爸爸媽媽們不再對子女有世俗的多余要求和期待,只是去毫無保留的接受與付出,從而也重新領略了生命的純粹美好,珍惜當下的存在與生活中小小幸福。
兩出戲合起來展現了兩岸孤獨癥家庭的家庭和社會處境,更展現了千千萬萬個傳統東方家庭里,子女對父母愛的呼喚和渴望:“爸,媽,你可以無條件的愛我嗎?”“你可以多愛我一點點嗎?”“你可以愛我就像我所是的樣子嗎?”
也許一次演出、一次劇場、一段影像不能改變人生,但至少,所有之前之后的參與者,透過這系列創作,都可以共同來思考這兩句話:“如何在生命中,感受和而不同的美麗。如何在家庭關系中,付出最純粹最沒有功利期待的愛?!本帉埣稳菡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