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作一部有關導演的紀錄片并不容易,一方面被記錄者本身就是導演,在“氣勢”上容易被壓倒;另一方面“著名導演寧浩”在大眾印象中已固有形象,影像也容易流于“這部電影拍得有多不容易”。
《混大成人》的剪輯尹哲認為,此類影片“圣典”當屬埃莉諾·科波拉的那部關于科波拉拍攝《現代啟示錄》過程的紀錄片《黑暗之心:一個電影人的啟示錄》,該片以片場實錄和科波拉生活中的私人鏡頭為主。但在紀錄片《混大成人》中,幾乎見不到過于隱私的鏡頭,有的,是導演謝飛眼中一位電影人的成長史。
緣起
在林旭東對寧浩的訪談錄《混大成人》中,寧浩自言30歲后開始思考成長和死亡的問題,而所謂“成人禮”,則是人們生命中一次次痛苦的歷程,人們必將在付出代價之后,長大成人。
在紀錄片《混大成人》中,寧浩說事業,職業方式都有青春期,而《黃金大劫案》是他對青春期的回顧,青春期的不確定性和張揚必須放棄,然后“從童年走入成人社會”。
2012年,在沉寂三年之后,寧浩在高調宣傳下帶來的電影《黃金大劫案》,無疑令人們對這位已經在電影市場上建立起良好口碑的導演失望了。有評論說這部影片“敷衍、潦草、隨意而又極不耐煩地在編織故事,甚至到最后,導演自己也越來越厭惡這個故事”。
人們對電影《黃金大劫案》的惡評令“寧浩”兩字失去以往的色彩,加之上映前的大舉宣傳,使這部影片甚至被人病詬為導演的“自戕之作”。因為《黃金大劫案》的制作是在寧浩被禁映的電影《無人區》后,有人將之與第五代前輩導演們被禁后的作品——如張藝謀的《英雄》、陳凱歌的《無極》做對比。剛剛“成人”的寧浩是否還有拍《香火》、《綠草地》時期的意氣風發?
而對這部影片加以肯定的也大有人在。影評人關雅狄撰文寫道:“《黃金大劫案》就是對人性主題的延伸和思考,對寧浩來說,這是一部告別青春,即將步入自己成熟的‘黃金年代’的轉型作品。對觀眾來說,《黃金大劫案》只是一個結果,但對寧浩來說,應該是一個仍在成長進行中的過程。”在這篇《〈黃金大劫案〉:寧浩進化史》的評論文章中,關雅狄甚至認為這部作品接近克里斯托弗·諾蘭導演的《失眠癥》階段。
紀錄片《混大成人》的導演謝飛說,正因為《黃金大劫案》的爭議,寧浩有了與之前拍攝“瘋狂”系列后不同的反思。于是,這種反思也成為紀錄片《混大成人》的緣起。
電影人的成長史
謝飛并不否認那本同名訪談錄對這部紀錄片的影響,而《混大成人》關注的也是作為導演寧浩的心靈遷徙。于是,在紀錄片中,寧浩的每一部影片都代表一個時代。
謝飛說《混大成人》不僅是寧浩的成長史,也是一個電影人的成長史。“我不想贅述中國電影人的艱辛,因為拍電影沒有誰是容易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誰也不容易。在影片中,謝飛沒有表達對社會和現實的抱怨。她的態度就是事情到了這個程度,就做。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很多中國電影人都點憤世嫉俗。《混大成人》里的老寧卻是一直馬不停蹄。
盡管學生時期的作品《星期四、星期三》就曾經獲得2001年大學生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但公認的寧浩處女作,卻是電影《香火》。劇本原型是根據寧浩的一個當和尚的朋友的經歷改編的,在影片中,寧浩塑造了一個掙扎在世俗社會中的和尚。寧浩說,藝術和科學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兩條腿,而他是通過“電影”的方式。
《香火》之后的《綠草地》,則被寧浩認為是向自己童年時期的告別之作。在游牧民族的文化中,寧浩尋找著文化的童年階段。
但無論是《香火》還是《綠草地》,只是讓寧浩成為一個口碑很好的文藝片導演。盡管在電影學院上學期間,寧浩就不斷地接拍各種MV,后來接拍《中國式離婚》等電視劇,錢是不缺的,但他作為電影導演卻不為大眾所知。
當寧浩被劉德華摟著肩膀帶上臺,在燈光閃爍下,寧浩微笑的臉還滿是稚嫩,甚至充滿學生氣。“在知道《瘋狂的石頭》前,你們不看《綠草地》、不看《香火》吧,我就整點不一樣的讓你們瞧瞧。”就像玩搖滾樂時特別愿意搗鼓點與眾不同的聲音出來,拍攝電影《瘋狂的石頭》時的寧浩也正步入他作為電影導演的“青春期”,胸腔里還裝著顆總想整出點不一樣動靜的少年心。
工作關系的朋友
紀錄片《混大成人》是謝飛和尹哲一起合作的第一部影片。在這部影片中,謝飛做導演,尹哲剪輯。這對夫婦共同經營著為寧浩影像進行制作工作的文化公司。
謝飛和尹哲倆人都是北京孩子,用謝飛的話說,“職高畢業的小孩,前途一片混亂”,那時候雖然也喜歡電影,但也想不到自己會和電影扯上什么關系。尹哲甚至曾順應家人的安排,去郵局宣傳科待過一段時間。那段日子和王志文在電視劇《過把癮》中的人物造型相比,“就差了套袖和大把兒缸子”。
“那時候站在電影學院門口,看到從里面進出的任何人都的覺得人家得有多高深呢!” 每個人似乎都必然要經歷那么一段毛躁期,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寧浩當年在“放羊”的電影學院待著的四年時光,也是成就今天寧浩的一部分。命運有時就會帶著自己往前跑。
最初進入寧浩劇組的,是尹哲。那是寧浩的《瘋狂的石頭》劇組。這部電影讓寧浩一躍成為年輕的主流商業片導演,也讓尹哲接觸到真正專業的電影工業。這和以往拍廣告、宣傳片的經歷截然不同,這一次是進入電影工業的核心部分。在這一點上,尹哲和謝飛都非常幸運,一切的機會都在這個緣起中。
尹哲相信,電影就是不斷地拍下去,在做的過程中,所有的一切自然明了。
但考上電影學院,是一切開始進入正軌。尹哲上了文學系節目制作方向導演專業,謝飛則考入攝影學院圖片攝影專業。也許最初的選擇只是基于當時眼前的考慮,但回過頭來看時,卻發現一切似乎順理成章。謝飛選擇圖片攝影專業,最初只是因為“這個專業考試不必考表演”,但最終卻找到了一種合適于自己的表達方式。原本學習室內設計的謝飛,在同樣是平面藝術的攝影里,找到了某種延續。
創作自己的作品
尹哲說,好看的故事是要有變化的。在《混大成人》中,寧浩用不同的時期的代表作宣告他的變化,戲里戲外,全是看點。作為冷眼旁觀多年的朋友和工作伙伴,謝飛和尹哲也開始尋找自己的變化。
“可能所有上電影學院的人,都有一個電影夢吧。”謝飛坦言在前幾年尚未明確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時,也會糾結沒有作品。寧浩是成功的商業片導演,作為創作上的合作者,總不能將他人的成功投射在自己身上。
盡管有創作的想法,但動手卻遲遲。
“寧浩一直希望我們能有作品,他甚至說,要不,你們拍拍我?”《混大成人》的緣起是謝飛。對外一直宣稱“為了能讓MFA順利畢業”的謝飛,一直也希望有自己的作品。除了圖片攝影,什么樣的選題可以進入創作計劃?
在主流商業片業內工作,令尹哲和謝飛接觸到的都是國內最專業的團隊,《黃金大劫案》中的攝影趙非,曾多次在伍迪·艾倫的電影中擔任攝影。在紀錄片《混大成人》中,徐錚對寧浩的評價是,他會讓每一個人的能力發揮到極限,其工作上的嚴苛可想而知。“這讓我們一開始創作就不會是草臺班子的狀態,但也會失去無知者的無畏。”謝飛說道。“我們不自覺地開始以一種上映電影的標準和自己的作品相比較。”
紀錄片是在劇情片之外,不涉及過多資金就可以開始的事情,而且用紀錄片的方式,表達謝飛和尹哲對于寧浩想說的話,那也是他們在一起共事多年的思考。因緣聚合,但也容易消失。在劇組里,導演有不可爭辯的位置,每一個人都要找到自己合適的位置。《混大成人》用寧浩幾年經歷的影像描繪出身邊人眼中的寧浩,也組建出一個觀眾角度很難體會的寧浩。
用電影感受世界
“你為什么要做這個電影?”寧浩自問。這個問題才是他的困惑,這也正是他的成長方式。畢竟,電影是那樣勞累和艱苦的工作,甚至它的繁雜和艱辛很容易讓意志薄弱的人選擇放棄。每一部電影項目的拍攝至少要花費兩到三年的時間,這時候“興趣”就是堅持到最后的動力。“一部電影是你認識世界的一次機會,你會通過這一過程,不停地認識世界的情況和真理。”
紀錄片《混大成人》講述的是寧浩的個人成長史,也是處于在中國電影市場發展階段的電影人的變化史。“那時候沒人談票房。”寧浩剛來北京學電影時,周圍人談的都是理想,談表達,談電影語言,談電影大師。但如今,那些場面似乎不復存在。電影市場比人們想象中還要快速地轉變著,從第五代到第六代的更新換代;熱愛電影的青年導演從地下電影走上地上;中小成本商業片不斷刷新著票房紀錄……但電影青年們口中的話題也從那個時候的“純文藝”到今天的“只剩下票房”。今天如果再像當年那么談,要么會被嘲笑,要不就會被投資人唾棄,說你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
“為什么就非此即彼呢?”寧浩不解。但他知道圓融的態度是不能不想票房,也不能只談票房。
小成本的《瘋狂的石頭》讓人們知道了寧浩,蓋里奇式的影像風格既讓熟諳風格化影像的內行會心一笑,也令沒有接觸過這類影像的觀眾得到與當時銀幕上放映的國產大片截然不同的快感。乘勝追擊之后,是《瘋狂的賽車》,人們想像寧浩成為“瘋狂”的代名詞。但寧浩說,只不過是每過一段時間,自己都會明白一些事情,而這些明白的道理,他就放到電影中,與觀眾交流。
《瘋狂的賽車》之后,寧浩進入《無人區》,在經歷被大眾關注的“瘋狂”后,進入沉寂的區域,寧浩結束了他的青春期。當一個人面臨長大的時候,必然要經歷痛苦的磨難,周圍的壓力與內心的焦灼產生,令一個人忽然喪失以往的安全感,這時的人往往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也因此繼續成長。那些倒霉事兒可能與利益無關,你還是活得好好的,但就是不舒服,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在紀錄片《混大成人》中,寧浩說,要有勇氣,打破你已經認知的慣性思維方式,去看待某些新鮮的事物,不變的東西不會走向成熟,只有變化才能令你愈加趨于真理,不變的東西不會走向成熟。要你用生命去改變,可能走到溝里,也可能走到山上。而即使走到溝里,也是前進。
去拍攝“唱歌”的大媽
寧浩用“欲望”勾引了觀眾,“瘋狂”系列之后,人們知道了寧浩,這是寧浩的思考與堅持,冷眼旁觀的謝飛和尹哲也看著他在電影中思考善惡與救贖,將人物放置于絕境去生存,顯然是想探討抽離出來的人性掙扎與斗爭。
寧浩再結束其他媒體采訪時說,“整體欲望在帶動個體欲望,而每個人都陷在欲望這個坑里不能往前走”。謝飛說,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每個人都有自己熱愛或者思考的東西,欲望就是不自覺當中存在的。只不過自己想得更均衡,更放松,更兼顧,然后把更多的思考和深刻放在以后。
紀錄片《混大成人》只是一個開始,“老人”的話題則是謝飛另一個選題。
偶爾,謝飛會到公園,看到在樹陰下唱歌跳舞的大爺大媽,謝飛總有想拍攝的沖動。“那是一幫不甘寂寞的鬧騰的主兒,他們身上有身為小人物的不甘,會把原來工作中沒有完成的事情,在這里重裝上陣。”那些胡同里、樹陰下、廣場上、街角邊唱歌跳舞的人,在特定環境和場景中,那種發散出來的故事,甚至帶有某種動物性。
紀錄片導演最后的意義可能就是在于記錄。而各式各樣的人,能從同一部紀錄片中獲取各自的需求。有時候記錄的是一種復原,是一種回憶,是一種資料,或是一部教材。不那么深刻,也不那么宏大。只有把這些碎片化的記錄融合到一個大社會背景中,才能體現一個行業,一個時代的喜怒哀樂。
編后記:
謝飛說,紀錄片《混大成人》完成了,她在北京電影學院攝影學院的MFA課程也就順利畢業了,但對于她和丈夫尹哲來說,《混大成人》也是一個開始。
[責任編輯:石文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