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的燕子

我的故鄉地處東北邊陲，是個有幾百戶人家的老自然屯。20世紀80年代前，這里的居民大多住的是泥草房，許多人家的屋子里都有燕子居住。

由于我們這兒春天來得遲，每年4月下旬才能看到燕子的身影。盡管乍暖還寒，我家也早早打開門窗，迎接燕子的回歸。

那時我家住的是三間大草房，屋子沒有吊棚，椽子和檁子都露在外面，燕子便在它認為合適的位置筑巢。燕子不嫌貧愛富，更喜歡在草房里安家。聽老人說，燕子筑巢往往選擇心地善良的人家，人們也把燕子到屋里筑巢看作吉祥的事兒。

燕子們像遠方的游子，長途跋涉千萬里，風塵仆仆地回到闊別已久的北方家園。它們渴望早日住進自己的愛巢，可又擔心過了一年屋子換了主人，所以不敢貿然闖入，只好先在屋外觀察等待。有時燕子還喚來許多同伴，落在院子的晾衣繩上，唧唧喳喳地叫著，大概是在商討安家落戶的事情。燕子一旦做出選擇，就會成雙結對地飛進屋去，落在它們的舊巢中。如果發現愛巢受損，就盡快銜來泥草修筑。燕子有了棲身之處便可以安下心來，生兒育女，共度美好時光。

我家的老屋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也是燕子生兒育女的地方。聽母親說，我出生時就有一窩小燕子在叫喚，或許出于這個緣故，我看到燕子進進出出的身影倍感親切，尤其是大燕給小燕喂食的情景。

白居易在《燕詩示劉叟》中寫道：“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小燕子孵出不多日子，就長出了一些灰色的毛針，一個個露著黃嘴丫，等待雙親給它們喂食。大燕喂食的姿勢很有趣，頭朝上尾朝下，爪子攀伏在巢的邊緣上，全身呈直立狀態，不時晃動著腦袋，嘴對嘴將蟲子送到雛燕的口中。小燕子很能吃，把嘴張得大大的，總是吃不飽的樣子。大燕子為了讓兒女吃得飽，頻繁往復地覓食喂食，不辭辛苦。“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嘴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饑。”白居易的《燕詩示劉叟》字字有意，句句動情。

每當大燕子銜著食物來到巢邊，幼崽們就嘰嘰地叫個不停，仿佛在說：“我餓了，快把蟲子給我吃吧！”其實燕子的爸爸媽媽心里都有數，哪只已經吃過，該輪到哪只了，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偏不袒，誰也別耍小心眼兒。燕子們的食物多是飛蟲、蛾子等害蟲，據調查，一只燕子一個夏天可捕捉20多萬只害蟲，真不愧是人類的好朋友。

大約二十幾天后，小燕子的羽毛漸豐，開始躁動不安，身在巢中，心系藍天。小燕子飛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這正應了白居易《燕詩示劉叟》的下幾句：“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我長大后，對詩中的寓意有了更深的感悟。我離開家后，在外面闖蕩，未能給父母什么回報，可父母卻一直惦記著我，生怕我在外受到什么委屈。

我家的老屋是于20世紀60年代由兩間草房翻蓋成三間草房的。哥哥、我和弟弟先后成家，都在這房子中住過，又都相繼搬出，唯有父母還固守在這個老屋。我們多次勸二老跟兒女們住到一起，母親卻說：“這不是還有燕子陪著嗎！別看燕子小，可也通人氣啊，要不咋會挑人家住呢？”幾年后，父母的年歲大了，才不得不答應跟哥哥去了佳市。

搬家的那天，汽車停在院子里裝東西，鄉親們也都趕來幫忙、送行。又見一群燕子，圍著老屋鳴叫，不時落到附近的電線上，顯出依依不舍的樣子，送別與它朝夕相處的親人。

母親見此情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用手擦著濕潤的眼睛，對站在身邊的嬸子說：“他二嬸，這屋里還住著一窩小燕子呢，可別忘了打開窗門，讓大燕子進來喂食呀！”“放心吧大嫂，我們會保護好燕子的。”二叔也說：“大嫂，我知道燕子在這屋里住好多年了，這吉祥物我們請都請不來呢！”

汽車開動了，我面對這居住多年的老屋，充滿了眷戀之情。當汽車走出幾里遠的時候，還見有幾只燕子追隨著我們，并發出“呢喃呢喃”的叫聲，像是對我們說“再見再見”。我情不自禁地在車上揮著手，激動地說：“再見了，親愛的老屋！再見了，親愛的燕子！”

我曾想，世界上那么多的鳥兒，為什么只有燕子才敢在人家的屋里安家？它們又是什么時候與人為鄰的呢？或許在人類創建屋子時，燕子們就選擇了這種居住方式。更因為它們知道給人類除害，是人類的朋友，才安然地與人類同居一室。

燕子把家安在人家的屋子里，雖說能遮風擋雨，可也受到很多約束和干擾。特別是有的孩子出于好奇，還想捉弄它們玩耍。我小的時候，就曾用樹竿去捅燕巢，或抓只大燕子玩玩。我的這種惡作劇被父親發現后，受到了狠狠的教訓。父親說：“燕子也是條性命，人知道過太平日子，燕子也想平安地生活，做人不能太心狠了！”奶奶也嚇唬我說：“搗燕窩、害燕子會瞎眼睛的。”對奶奶的話，我將信將疑，再也不敢去觸動燕子了。

有一年，弟弟從他的小伙伴家抱回來一只小花貓，想讓它抓耗子。豈知這花貓到家幾天后就不安分了，跳到外屋窗臺上，兩眼直勾勾地瞅著梁上的燕子，并擺出進攻的姿勢。小燕子被這個不速之客嚇得羽毛蓬松起來，有只還圍著屋里的空間兜圈子，試圖逃離花貓的威脅。父親發現花貓的舉動后，就把它抓住摁在懷里，用手指著梁上的燕子，拍打著花貓的腦門，厲聲警告說：“你這個小孽畜，看你還敢打燕子的主意不？要你是來抓耗子的，不是抓燕子的！”經幾番教訓，這小花貓真的變乖了，有人在屋的話，它輕易不敢看燕子。

我曾聽奶奶說，燕子的記性可好了，住在誰家的燕子，每年總回到誰家里。為了證明這事的真假，我就偷偷地捉住在我家居住的一只燕子，在它的腿上拴根紅絲線，看看它明年還能不能回我家來。我耐心地等到了第二年春天，果真見到了那只系紅線繩的燕子，我相信了奶奶的話。

老屋盛著我與燕子太多的故事，而今我已在城里住上了樓房，跟大自然的距離遠了。我非常眷戀燕子，在春天燕子來臨時，我曾多次打開窗口，希望燕子能夠飛進來筑巢，可是卻不見一只燕子光顧。

去年，我曾回故鄉尋覓我家的老房子，但已不見了蹤影。在老房宅的基礎上豎起了三層小樓。“燕子歸來銜錦幕，舊巢無覓處”。我不由觸景生情。在院里忙碌的二嬸見了我趕緊迎過來，跟我講起家里的變化。二嬸高興地對我說：“這些年靠房前屋后的大園子建塑料大棚種菜，每年都能收入上萬元錢。加上你二叔種地掙的錢，攢夠了就蓋起了這棟小樓。”見二嬸喜滋滋的樣子，我打趣地說：“二嬸，這房宅的風水好著呢！有吉祥的燕子保佑，日子還能不興旺嗎？”二嬸又不無遺憾地說：“是呀，沒蓋這樓時，燕子總到屋里做窩，可從蓋起了樓，燕子就不進屋來了。這不，你二叔又在外面給燕子搭個小屋，還不知道燕子能不能來住呢？”我這才看見二樓的一側掛著個用木板做的盒子。我安慰二嬸說：“看您和二叔的誠心吧，一定會有燕子來住的。”話雖然這么說，我心里卻有些傷感，不由懷念起曾經的老屋來。

“呢喃，呢喃……”不知從哪兒飛來了兩只燕子圍繞著樓房歡叫。是啊，老屋終將要換成新房的，我只是期望燕子朋友也能和人類一同住進新居。

（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