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X不是邪惡的化身

◎季天也

3月30日，廣東茂名發生了抵制PX項目的群體事件。自2007年以來，在福建廈門、遼寧大連、浙江寧波、云南昆明，PX就如過街老鼠，屢屢遭到民眾驅趕。吵吵了半天，PX到底有多恐怖？和我們的生活有什么關系呢？

組成PX的小伙伴

PX是“p-Xylene”的英文縮寫，中文名叫“對二甲苯”。既然它名字跟苯沾親，就不得不先說說“苯”這個生活中常有耳聞的化學物質。

苯大都是從原油中提取而來，由6個碳原子和6個氫原子組成，且都在同一個平面內。6個碳原子首尾相接，圍成一個正六邊形的環狀結構，這就是中學課本里常說的“苯環”。常溫下苯是液體（熔點5.4℃），不溶于水，愛揮發，易燃，有毒，是居室裝修和汽車尾氣中的污染物之一，同時也是染料、塑料、合成橡膠、合成樹脂、農藥等化工產品的重要工業原料。

然而，現在有兩個叫做甲基（化學式“-CH3”）的“小盆友”，在苯環的6個碳原子上“占了座”，苯就成了二甲苯。兩個小伙伴有3種位置關系，化學家們一致同意，挨著坐就叫鄰二甲苯，隔出一個空位坐就叫間二甲苯，隔兩個空位剛好是坐“對桌”，對二甲苯因此得名。對二甲苯常溫下也是液體，熔點比苯高一些（13.3℃），無色透明，有芳香味兒，不溶于水，揮發性比水弱。

急性毒性比食鹽低

那么，對二甲苯這貨是否和苯一樣有毒呢？

毒是肯定有的。毒理學資料表明，對二甲苯的急性毒性，主要在于刺激眼睛和上呼吸道，濃度高時對中樞神經系統有麻醉作用，癥狀有眼結膜及咽充血、頭暈、頭痛、惡心、嘔吐、胸悶四肢無力、意識模糊、步態蹣跚。

但是，毒理學有一條基本原則——劑量決定毒性。鹽吃多了、水喝多了照樣有生命危險，單憑這些中毒癥狀只能反映這種物質的作用機理，至于毒性究竟有多大就看不出來了。所以，這門科學搞出了一個叫“半數致死劑量”（LD50）的概念，指的是14天內能毒死一半實驗對象的物質用量，單位為毫克/千克，意思是每千克體重攝入多少毫克該物質。LD50是反映一種物質急性毒性程度的指標，數值越大毒性越小。

以大白鼠口服試驗為例，對二甲苯的LD50為5000毫克/千克，在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中屬于“低毒”。還不明白？那就橫比一下：食鹽的LD50為3000毫克/千克，醋酸為3310毫克/千克，維生素A更低，2000毫克/千克。也就是說，對二甲苯的急性毒性比我們天天都會吃到的物質都小。網友“幻想書生wjc”將其毒性修改為“劇毒”，這讓鹽和醋情何以堪？當然，鹽和維生素A是人體“適量有益”的物質，對二甲苯則沒有這方面的積極作用，所以既不能認為它是什么劇毒物質，也不必覺得鹽、維生素A和醋酸比它更可怕。

一兩次的小劑量或許無礙健康，長期接觸這玩意兒又如何呢？會不會致癌？因為對二甲苯是易揮發的液體，接觸途徑一般通過皮膚和呼吸，它的慢性毒性可能導致神經衰弱綜合征，皮膚出現干燥、皸裂、皮炎等狀況，女性還可能月經異常。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還指出，對二甲苯會使胎兒骨骼發育遲緩。但幸運的是，這種情況基本只會發生在沒有防護的相關從業者身上。

致癌證據微弱

至于致癌性，世衛組織下屬的國際癌癥研究中心（IARC）最有發言權，它的致癌分級是這樣的：1類，明確的人類致癌物，苯就是其中的一員；2A類，很可能（probably）導致人類癌癥；2B類，可能（possibly）導致人類癌癥，比2A類更不確定；3類，不明確是否能導致人類癌癥；4類，基本不會致癌。這里需要多一句嘴，該分類依據的是每種物質致癌證據的確鑿程度，并不代表致癌強度或對人類的實際威脅程度。好比罪犯和犯罪嫌疑人，稱呼的差別在于罪行是否被司法機關裁定，跟罪行輕重無關。

在IARC的資料庫里，3種二甲苯都屬于3類致癌物。這一類主要包括下面幾種情況：一種是對人致癌性的證據缺乏，且對實驗動物致癌性的證據缺乏或有限；另一種是對人致癌性的證據缺乏，雖有對實驗動物致癌的證據，但又有明確的證據表明對動物的致癌機制不作用于人類；還有就是沒有歸入其他類的。

正因為情況復雜，3類致癌物收錄的物質最多，五花八門。有些確實不是什么好鳥（但有害不等于致癌），比如汞、蘇丹紅、三聚氰胺等，有的可真是毀三觀了：茶，鐵銹、咖啡因（可樂、紅牛里都有）、膽固醇（體內就有）、維生素K。可以說，這一類物質的致癌依據太微弱了。

比起香煙、PM2.5、甲醛、氮氧化物這些生活中明確有害又防不勝防的污染物，對二甲苯本身真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但有人指出，PX項目在生產過程中會產生苯，這可是實力不凡的毒物了，該項目的“邪惡”之名仍難以擺脫。

PX就在你身邊

生產對二甲苯的最初原料是石油。石油經過雜質去除、催化重整等工業步驟，就能得到苯、二甲苯和很多含有苯環結構的有機物。這時的二甲苯是對二甲苯、鄰二甲苯和間二甲苯的混合物，需要把它們提取出來，通過物理和化學手段統一成對二甲苯。其他苯的“親戚”也要被不斷改造，最終都變為苯和對二甲苯。可見，PX項目在生產過程中，苯確實會大量重復出現，毒性也是產物當中最大的。客觀上說，沒人能保證它完全不會“逃逸”到外界環境中造成污染，但主觀上說，這些原料、中間產物和最終產品，幾乎每一樣都能賣給下游企業，是生產者竭力要留住的東西，他們反倒比誰都不希望白白流失到環境中。作為一個化工產品，對二甲苯跟我們的生活有什么關系么？

在特定的化學反應條件下，人們可以將對二甲苯轉化成另一種化工原料——對苯二甲酸（PTA），而如果把PTA與乙二醇（酒精的近親）搞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人人都會用的明星產品。這個東東的化學名字又長又陌生（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但其英文縮寫PET就簡單了——裝可樂的塑料瓶、領跑合成纖維界的滌綸、數碼產品的按鈕或開關，都是它的存在形式。

之所以稱為明星產品，是因為PET的理化特性十分優秀，合成工藝簡單、經濟，是做纖維、薄膜和塑料的佳品。這是對二甲苯最有價值的工業用途。另外，對二甲苯本身，也是制造染料、油漆、藥用膠囊的好材料，甚至汽油都用它來提高抗爆性。在現代生活中，對二甲苯和它的下游產品伴隨著人們的衣食住行。除非你能歸隱深山或穿越到幾百年前的過去，否則就躲不開它們對生活質量的提高作用。

化工廠的原料和產品是否有毒有害，與工廠運作的安全性沒有必然關聯。PX廠的污染和安全風險并不比其他化工企業更大，畢竟是國家級的大項目，在企業節操、技術工藝和污廢處理資金等方面，必然要優于很多小工廠。真正值得關注和質疑的，不是對二甲苯自身的毒理學特性，而是選址、建設、管理、監督、污廢處理等一系列跟生產有關的要素。把握好這些東西，再恐怖的有毒化學品也不會跑出去禍害居民和環境。既然擔心PX的污染，而生活卻又離不開它，那就應該在污染防治和安全生產方面狠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