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1909~1959),原名章方敘,天津人。畢業于復旦大學國際貿易系。曾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書記處書記、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復旦大學教授等職。代表作有《血與火花》《熱情的贊歌》《洪流》等。
郁悶的無月夜,不知名的花的香更濃了,炎熱也愈難耐了;千千萬萬的螢在黑暗的海中漂浮著。那像亮在泡沫尖頂上的一點雪白的水花,也像是照映在海面上的群星的身影。我仰起頭來,天上果真就嵌滿了星星,都在閃著,星是天間的螢的身影呢,還是螢是地上的星的身影?它們都發著光,雖然很細微,卻也為夜行人照亮眼前的路。路是很平坦,入了夜,該是毒物的世界,不是曾經看見過一尾赤練蛇橫在路的中央嗎?它不一定要等待人們去侵犯它才張口來咬的,它就是等在那里,遇到什么生物也不放過,它是依靠吞噬他人的生命才得以生存的。
可是螢卻高高低低浮在空中,不但為人照亮了路邊的深坑,也為人照出偃臥的毒蛇,使過路人知所趨避。群星在天上,也用憂愁而關心的眼睛望著。它自知是發光的,就把眼睛睜得更大了(因為疲倦,所以不得不一眨一眨的)。它恨不得大聲喊出來,告訴人們:“在地上,夜是精靈的世界,回到你們的家中去吧,等待太陽出來了再繼續你們的行程。”可是它沒有聲音,因為風靜止著,森林也只得守著它們的沉默。田間的水流也因為干涸,停止它們的潺潺了。在地上,在黯黑的夜里,只有蛙發著聒噪的鳴叫,那是使人覺得郁熱更其難耐,黑夜更其無邊的。守在路中的蛇也在嘶嘶地叫著,怕也因為沒有獵物而感到無奈吧?它也許意識到螢對它是不利的,便高昂起頭來,想用那吞吐的毒舌吸取一只兩只;可是可愛的螢,早自飛到高處去了。向上看,那毒蛇才又看到天上閃爍著那么多發光的眼睛,一切光,原來都是使人類幸福的,它就不得不頹然又垂下頭,扭著那斑駁的身軀,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洞穴中去了。
那成千成萬的螢火蟲,卻一直愉快地飄著,向上飛在高空中。它的光顯得細弱了,還是落到地上來:落在樹枝上,使人們看到肥大的綠葉間還有一叢叢的花朵,那香氣該是它們散發出來的吧?落在路邊的草上,映出那細瘦的葉尖,和那上面棲息著的一只小甲蟲;落在老人的胡須上,孩子更會稚氣地叫著:“看,胡子像煙斗似的燒起來了,一亮一亮的。”落在驕傲的孩子的發際,她就會得意地說:“看,我的頭上簪了星星!”
它們就是這樣成夜忙碌著,在黯黑的世界中穿行;當太陽的光重復來到大地,它們就和天際的星星互道著辛苦隱下去了,等待黯夜復來的時候再為人類獻出它們微弱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