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踩疼了她的影子

那是一個極偏僻的林區小鎮，位于小興安嶺深處。也許這里有未被污染的原始森林的緣故，到了盛夏季節，來采風旅游的人特別多。四面青山環繞，萬木蔥蘢，愈加映襯得小鎮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一個陽光極明媚的上午，我們幾個去游覽當地有名的南山森林公園。公園門前是一條極平整的山路，陽光直射其上，便越發覺得熱，山路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忽然，我們看到很奇怪的兩個人，看樣子是對母女，母親三十多歲的模樣，小女孩也就八九歲，她們穿得極破舊，就站在左側的路旁。當人流走近她們，小女孩便跑上前去，和人們說著什么，人們都不解地看她，然后紛紛繞到旁邊去，那女孩很著急的神情，看來真的是在乞討。

待我們走近，女孩跑到我們面前，她紅著臉說：“叔叔們，你們能輕點兒走嗎？輕點兒走過我媽身邊！”我們全愣住了，而女孩似乎要流下淚來，說：“求求你們了，你們別繞過去，輕點兒從我媽那兒走過去！”我們互相看了看，盡管充滿疑惑，還是放輕了腳步，悄悄從那婦女身邊走過。那婦女站在陽光下，臉上淌滿了汗，很是憔悴。見我們這樣做了，女孩開心地笑了。

“小姑娘，你這是在做什么呢？”我忍不住問道。女孩看了不遠處的媽媽一眼，說：“我和媽媽在給爸爸治病呢！”我更加奇怪：“這樣怎么能治病呢？你爸爸得了什么病呀？”女孩說：“我爸這兩年總咳嗽，還吐血，吃了挺多藥也沒好。后山的張嬸說我爸的病是從我媽身上得的，說我媽氣運太旺，要想我爸的病能好，就得讓一萬個人踩過我媽的影子，那樣我爸就能好了。可張嬸說我媽的身體以后就會變弱了，就是讓踩的！”

我一時間呆住了，沒想到這里竟閉塞落后到這種程度！良久，我才問她：“你們每天都來這兒？”女孩點點頭，說：“快一個月了，可數來數去的，人數怎么也不夠。我爸一點兒也沒見好，張嬸說是踩的人太少了！我們就天天來，要是趕上陰天，我就很難受，因為我媽就沒有影子了！”我回頭看了看那個婦女，她站在那里又熱又累，微微搖晃，我就對女孩說：“你怎么不去扶著媽媽，離這么遠干什么？”女孩說：“我媽的身體真的是越來越弱了，是被人們踩的，我在這兒，就是想告訴走過來的人，輕點兒過，別把我媽的影子踩疼了！你看她多難受啊！”

那一瞬間，有一種東西在心底悄悄地涌動，讓我有了溫柔的感動。女孩跑回媽媽身邊，伸手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汗，又立刻閃到一邊，把媽媽的影子讓出來。她小心地凝望著從那影子上走過的每一雙腳，有一種既心疼又無奈的神情，希望和痛苦都交織在她漆黑的眸子中。我輕輕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心里盛裝著溫暖。是的，這個孩子用她樸素的愛，浸潤了我日漸麻木的生命。等我趕上伙伴們時，回頭望去，那兩個身影被大片大片的陽光擁抱著，湮沒于人群之中。

今年我又去了一次那個小鎮，卻再也沒見到那對母女。想必女孩的爸爸病已經好了吧，他們一家歡樂地生活在這天涯一般的地方，再也不會因為影子而疼痛。這是我的祝福，也是我的希望。

（原載于2013年12月6日《今日臨海》，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