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是時間的微笑

讀好友文章，得句“花兒是時間的微笑”，我也微笑。

我不是花，但我愛花，解花語，參悟花兒的禪語。

戀花是我長大后的事情。小時候孱弱的我，與受欺凌、委屈為伍，眼里只有踩不死、碾不爛、鏟不絕的野草，那是蓬勃于幼小的我心底的一片綿軟；那時心中只有那挺拔、冷峻、無畏風霜的高樹，寄寓著生存的堅硬和清冷。當一個人的心因生命的卑賤而卑微，因周遭的冰冷而結痂，根本不敢奢望得到花兒的眷顧，得到美麗的恩惠。對渴望“雪中炭”的人兒來說，花兒顯得如此高傲、奢侈與遙不可及。錦上添花的禮物只會給我更多的壓力、惆悵和彷徨。因自卑而自大，善于自我慰藉的天涯零落人，會從心底拒絕讓她肝腸寸斷的紅袖添香。

待到草兒也有春天，小苗長成雖不高大卻也挺拔的樹，才意識到花兒的魅力、美麗的力量。沒有人不向往美，不為美所動，連街邊瘋子也把自己認為“美”的雜物纏在頭上。而花兒，就是天空的眼睛、大地的精靈、時間的微笑，是嬌與妍的交集、愛與情的和合、光與影的衍化，她用無聲的旋律演奏著大音希聲的樂章，度蕓蕓眾生平庸的魂靈，飛越高地，超越平凡。無視外界的反映，無需語言的表白，一切的一切，就是用最美的綻放，在葉的映襯下，枝的舞臺上，盡情展示生之絢爛、死之壯烈。不管有沒有目光、掌聲，都恣情舒展、微笑，不管屬于時間的微笑多短，都以最妖嬈的身姿、最芬芳的清香、最熱烈的舞蹈……像彗星劃過夏夜的天空。那么專情，那么莊嚴，完成生命的輪回；那么俏皮，那么簡單，留下真實的體驗；那么深刻，那么爛漫，傳遞浪漫的氣息……她們不是詩，卻用詩人無法比肩的筆觸，拂去塵世眼中的陰霾；她們不是畫，卻以畫家望塵莫及的顏色，裝扮著人間最后的溫情……

某天和友人聊天，說到插花，朋友突然問了一句：“你怎樣處理凋謝的花？”我說仿黛玉葬花，回歸泥土……朋友戚然、黯然，似有傷花心，惜花意。我微笑。花兒是時間的微笑，是心情的微笑，凋謝的花兒在歸隱中微笑，把自己還原為泥土的顏色、彩色的泥土，那是面對涅槃的淡定，那是灼灼重彩后的洗盡鉛華，那才是絢爛之后復歸從容的微笑，是下一次輪回的熱切……

花事如人事。花開花謝，花謝花開，一如人生之滄桑，起伏如浪，高低似波。只有坎坷的人生是不幸的，就像綻放在風刀霜劍中的花兒，承受是唯一的選擇；然而，沒有曲折的人生未必就是幸運的，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雖然，有時結局不容你選擇，不由你控制，就像花兒何時摧折凋敗，但境由心生，你可以做你心情的主人，如果你把凋謝時最后的微笑，當作是美麗的重生、精神的再造，花開花謝的因果輪回，如人世間的因緣聚散、起伏跌宕，頓悟這番道理，它就點化你的心情，提升你的境界。

花兒是時間的微笑，不管卑微與高傲，是花總要開放，那是為了證明美麗的短暫與季節的替換。永恒的時間，用永不停息的鏡頭，記錄所有的微笑，聆聽所有的聲音，定格所有的歲月。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她在笑你，笑我，笑人間一切的頑冥未化……

摘自《羊城晚報》2009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