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L,我18,他22。
我是他學生,他是我老師。他留著平頭,牙齒是那樣白,笑容是那樣燦爛,衣服永遠是白襯衫、牛仔褲,講課永遠是那樣生動有趣,讓人百聽不厭。
暑假剛過,學校通知說,我們班今天來了新的班主任。睡過午覺的同學們都紛紛向班級跑去。我身體不舒服,起床晚了,到階梯教室的拐角處,聽到預備鈴響起,就像聽到拉響的警報一樣,發瘋的向樓上沖去,差點撞到走在前面的男生身上。我怒目圓睜的回頭瞪了那人一眼,繼續往前跑。這時身后傳來一句,前面那位同學,你的裙子染色了。我低頭回身一看,潔白的裙子上一朵玫瑰紅。
回宿舍換了裙子又跑回去,匆忙敲開教室的門,剛坐到座位上時,正好點到我的名字。急忙站起來答到時,我的臉像五月桃花一樣紅了起來。他就是在樓梯拐角處遇到的那位“男生”。他向我微笑著,臉上充滿青春的陽光。我也笑著,臉上是尷尬的羞澀。原來,原來他是我的班主任??!
他不但英俊瀟灑,而且平易近人,富有幽默感。在課堂上,是我們的班主任,課下,他就像兄長,和我們一起打球、做游戲。
莫名的一種情愫在心中扎根,說不清,道不明。我天真的希望,每一節課都是語文課,那樣就能時刻看到他,就能隨時聽到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就能隨著他的講授,在文學的神圣殿堂里遨游。
在課堂上,我時不時的盯著他出神,我的目光堅定而又迷離。21歲的他,承受不了這樣熱辣的目光,一直回避著。有一天,他終于迎著我的目光,點我的名字提問我。結果,我一臉茫然的站起來,啞口無言。同學們一下哄笑起來。
夜晚,學校停電,同學們點著蠟燭在班級上晚自習。燭光搖曳中,他走了進來,來到我的座位旁,說了句和我到辦公室來。我滿心忐忑的跟在他身后。他的辦公室也點了根紅色的蠟燭。燭光中,我與他心中這個讓人心跳的男子就相隔一張桌子。
他溫和而平靜的問我,為什么在課堂上溜號,連段落大意這么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這時的我,心中充滿委屈、充滿不被理解的怨恨。不是為了你,我會心猿意馬么?不是為了你,我能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么?不是為了你,我能心懷無法和別人訴說的心事么?我的淚水不知不覺的就流了出來,由無聲哽咽,變成了嚶嚶哭泣。
他顯然是有些慌亂了,嘴張了張,什么也沒說出來,從兜里掏出了一個手帕遞給我。我更加感到委屈和無助,淚水和著鼻涕,把散發著淡淡百合香味的手帕弄的一塌糊涂。
我說了聲,對不起,回去給你洗洗再還給你,就轉身跑出了辦公室。
然而,我食言了。洗好后,折疊起來,用一張紙精心的包好后,我把老師的手帕放在我的枕頭下。和他說,洗好后的手帕可能是被風刮跑了,不小心弄丟了。他寬容的說沒關系的,并遞給我一封信。信中,勸我在學生階段要好好學習,不能辜負了大好時光。我也給他回了一封信,只寫了兩個字“好的”。
期末,我的語文成績在全校第一。
19歲,我受他鼓勵,開始投稿.4月5日,這天的黃昏,我收到雜志社的用稿通知.我把那封夾著用稿通知的信抱在懷里,不知自己要往哪里,我只知道,我一直往北跑著,是的,北面,那是他的宿舍.
我沒有喊報告,直接闖進了他的宿舍.我以為,這樣的幸福,只有他才配和我一起分享.但是推開門的剎那,我愣住了.
屋里有個女孩子.一個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很漂亮,她正在給他熨衣服.
有事嗎?他問.
沒,沒有……
我轉身跑了,尷尬,委屈,難過,傷心,絕望,我以為可以讓他歡心,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隔段時間,我又有了信。取信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一封,我一起拿了回來.那封信,字跡很娟秀,應該是那個女孩子。
那是我做的最無恥的一件事,我拆開了那封信。
親愛的L,她叫他。
我的手腳冰涼,信里面的詞語讓我的心瞬間到谷底。他與她,已經好了一年多,在商量著一起借款買房子。
撕掉那封信,扔在河中,我坐在河邊,絕望地哭。彼時離高考還有3個月。
我突然病倒,一病不起,查不出原因,成績更是一落千丈。高考時,我形銷骨立,發揮失常,只考進了省內一個藝術學校。
畢業聚會,我離他好遠,他和女同學跳舞,一支又一支。最后一支,他伸出手.來,我請你跳舞.
我搖了搖頭,果斷而憂傷地拒絕了他。不,我不和他跳舞,我怕我自己崩潰在他懷里。L,你可知道我多么愛你.
那是憂傷的九月,我與他告別。從此,天各一方。
轉時,我上藝校一年,他已新婚,他已經為人夫.我寄明信片給他,一張,又一張.沒有留地址 ,怕他知道我,怕他左右為難。一次次,我告訴自己忘掉他,但我一次次否定自己,我忘不掉, 那流年歲月中的點點滴滴已深入我的骨髓,夢里曾幾度與他相隨,他仍早是那翩翩美少年。我的初戀,是一個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寄出過多少明信片給他,藝校三年級時,有同學說,他有了一個女兒,四年時,我知道他不再教課。之后,我畢業回到了家鄉H市,與他不在一個城市。我知道,注定他會是我的傷痛,那么讓我遠遠走開去療傷吧。
23歲,我遇到M。那天我醉倒在H市的街頭,他背著我回家,問我,你的愛為什么讓你傷得這樣重?我放聲大哭, 決定從此放棄,因為我知道,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獨角戲,我想,應該散場了。
2005年夏天,大學同學組織畢業十年聯歡會。此時,我家開了歌廳,我穿時裝,用粉底,不再是那個白衣白裙的少女。我是最后一個到的,上到二樓時,我聽到后面有人喊我。
回過頭去,我看到了L。33歲的他,胖了,頭發少了,他的笑容不再干凈。但我的心,還是那樣脆弱,如同被彈片擊中的玻璃,嘩啦啦,散作一堆。
L老師,我的聲音有一絲絲顫抖,一切恍如10年前。
聚餐時,班長起著我的哄說,校花美女,當年誰暗戀過你,你就要和誰喝酒。好好好,我答應你。一杯杯喝過去,半個小時之內,我醉倒了,一個人跑到衛生間。
后面,飄來一個人影。你應該也和我喝一杯,他叫我,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震得差點摔倒,我哭了, 直到哽咽,多少年的委屈,多少年的壓抑。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肩,哭吧,哭吧,我知道你的心情,你知道我也是喜歡你的,但我不敢,因為那時你是我的學生。后來,我想,也許,也許你只是一時的感覺吧,所以我結婚了。
我想回到同學中間。他攔住我,嘉怡, 嘉怡。這樣的呼喚真讓我心碎。
不、不,不要再說了,我在心里吶喊著,只想時光如果能夠倒流多好。
他不顧我的反應,自顧自的傾訴,當年因為家境貧寒,即將結婚的未婚妻父母決然反對我們的婚事。我們的矛盾不斷升級,沖動下,我揮刀砍向未婚妻和未來的岳母,砍斷了我們的海誓山盟,砍斷了我的前程,也砍斷了我對愛情的憧憬。因罪入獄后,在朋友的揮金相助下,我重獲自由,下海經商。為了事業發展,我娶了沒有愛情只有商場交易的老婆。她雖然相貌丑陋,雖然對我蠻橫無理,但是因為她是對我幫助最大的朋友、也是最大合作客商的表妹,我為了自己企業的利益和家產只能將就著與她過日子……
他在我的耳邊低語:現在,我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喜歡,車子房子鉆戒,你要什么我給什么。嘉怡,做我的情人吧。
只這一句,我如被雷擊中,無處躲藏,只覺得羞愧與無聊。L啊,這么多年,我對你的思念、對你的愛戀,難道是說,是想得到你的物質回報么?是為了做你的情人么??現在的人都怎么了???
我淡淡地笑著輕輕走出門去。
第二天,我早早離去,沒有參加同學聚會的其他活動,也沒有與他說再見?;氐郊依?,從柜底拿出一個紙包,里面包著我認為最無價的東西,是當年的那塊白手帕。
多少年來,我一直不曾舍得打開。在打開的瞬間,我呆了。手帕不再是當年的手帕,它褪色了,很斑駁的顏色,皺皺地在我的手上,如受了委屈的孩子,那么無助那么難看。我的眼淚再次落到上面,一滴又一滴。
電話響了,是我的戀人M,他說天氣涼了,多穿衣服。好,我說。 猛然間,我知道我是誰了,我是那個訂了婚紗的女孩子。
我打開窗子,一朵朵黃花飄落,一片片樹葉凋零。我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然禪意芬芳。放棄,是為了擁有;對曾經的愛,不再是舍得難奪,而是釋懷。
忽然,一股秋風吹過,手帕從手中飄出窗外,如枯葉黃花般沉浮輾轉,忽然轉向樓角,消失在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