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凌晨的火車，行駛在天空和大地的交際，沖開濃烈的黑夜。

真安靜啊，能聽到的就只有火車轟隆的聲音，附近的乘客睡得七倒八歪，甚至還有人打起了呼。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的黑暗仍在翻滾，雖已是初夏，但在極強的冷氣攻擊下，林淺還是下意識地抱緊胳膊。

回家的火車票是早就訂好的，可是突然的一個會議就把正常點的票退掉了，計劃了很久的行程也被打亂。假期只有三天，再耽擱下去恐怕又不能回家了，提前走如果被老板發現，剛剛過試用期的林淺的飯碗一定保不住。林淺心煩意亂，打電話給媽媽的時候委屈地帶著哭腔。旁邊的爸爸聽見了，叮囑她一切要以工作為主，家什么時候都可以回，不要任性。林淺越聽越煩，一聲接一聲地嘆氣，爸爸終于忍不住朝她發了火，林淺一下就把電話掛掉了。

明明是自己耍脾氣先掛的電話，可是林淺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決堤了。就是想家，就是想你們，在我的心里你們比工作什么的都重要一百倍，你們怎么就不懂呢？還總說我任性，嫌我唉聲嘆氣，不現實抱怨社會。林淺這樣想著，覺得更委屈了，干脆嚎啕大哭。

也許林淺的哭聲實在太大了，連旁邊宿舍的沈星都聽到了。她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她嚇了一跳，趕緊推門而入。此刻林淺正趴在床上，抱著玩具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忘情地哭著。沈星趕緊把林淺扶起來，看到頭發凌亂，滿臉通紅，妝也花了的林淺差點沒憋住笑，那畫面太過搞笑。沈星連連問林淺到底怎么了，她實在想不出來為什么一個平時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女漢子突然變身林黛玉。林淺抹了一把鼻涕眼淚，用哭腫了的眼看著沈星，“我……我……我……我想……我想回……家……嗚……”沈星終于沒忍住，笑噴了出來。

想到這里，林淺也笑了起來。對面的大姐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林淺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肩膀還是在一抽一抽地抖動。

在沈星的幫助下，林淺終于可以回家了。聽著火車過鐵軌的聲音，林淺覺得車輪每轉一圈，她就離著家又近了一步。家，這就回家了。閉上眼睛，那棟樸實簡單的小房子就浮現在腦海里，還閃閃發光的，淺藍的沙發，白色的茶幾，帶著花朵圖案的窗簾，還有綠意正濃的蘭草，連上邊葉子的紋路都能看得清。每次回去的前一晚，媽媽總會把家里從里到外都打掃一遍，米白色的地板磚擦得亮亮的，再把床單都洗一遍，把被褥拿到太陽底下曬得透透的，陽光包裹了每一個美夢。

天邊亮起了啟明星，仿佛嵌在深藍天鵝絨上璀璨的鉆石，調皮而又歡快地跳著不知名的舞曲，真是愉快的凌晨。火車到達了一站，上下車的人都很少，但在車站的出口處還是有不少的出租司機在等著拉活，他們往往熱情而周到，每每看到有乘客出來便主動上前詢問，這個點的生意明顯比白天好，但是整夜不睡的奔波，還要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掌握好方向，對于司機們來說，是一個累身更累心的活。林淺的父親就是一名司機，從林淺記事起，父親就穿梭在全國各個城市之間，經常為了趕路往往開一整夜的車，所以更加辛苦和危險。由于是跑長途，父親經常不在家，有時候十天半個月，有時候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林淺都見不到父親。每天放學回家，林淺一定會先找到母親，問一句爸爸回來了沒有，最盼望的，就是聽到父親的車停在門口，不管當時在干什么，不管當時有多晚她都會第一個奔出去，把父親迎回來，親呢地叫一聲“爸爸”。一直到現在，林淺都覺得那是父女倆最滿足的時刻。

哦，父親父親。提起父親，林淺總是有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情。父親其實是極寵她的，從小到大，只要是她開口，父親有求必應。上學的時候，父親只要是在家一定早早起來給林淺做早飯，看著林淺全部吃完然后再送她去上學。而他的感情表達總是沉默而又笨拙，他會嫌棄女兒動作太慢，粗魯地奪過吹風機，卻溫柔地仔細地一點一點給林淺吹頭發。粗獷的北方漢子怕弄疼女兒，滿身大汗仍然小心翼翼，林淺覺得她的頭發在那些日子里都閃閃發光。

而對于林淺來說，父親永遠都是心底最柔軟的那一片潮濕。用她的話說，就是一談起父親就鼻頭酸澀，眼底潮濕。朋友們都笑林淺有著濃重的戀父情結，的確是這樣，在上高中之前，林淺一直都說以后找另一半就要找父親那樣的。只不過在后來長長的時光里，女兒越長越大，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總想插上翅膀飛得很高很遠，而父親年紀越來越大，擔心的也越來越多，總想著把牽著女兒的那根線緊緊地攥在手里，但同時有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的未來，能幸福，能開心。于是很長時間以來，誤解、矛盾、辯解、爭吵、傷害、疼痛、沉默充斥在父女之間，把愛和親情都擠到了角落。明明那么關心彼此，可是好話到了嘴邊就變了味，有時候又仿佛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直指人心。就像陶子說的：我們充滿了刺，卻那么想擁抱對方。也許就是這樣吧，因為是家人，因為有血濃于水的親情，所以太相似，所以太想對彼此好，所以想要把所以一切好的都給對方，就只不過是這樣。

一個人的路途在此刻無限延伸，前路漫漫，總給人一種永遠走不完的感覺，時間長了就幾近崩潰。父親一個人走那么長時間的路也是會被逼瘋的吧，唯一支撐著他走下去的就是對家的期盼和對家人的思念，所以對女兒的期望也就更高，總希望她一切都好，不想讓她再受這樣的苦。

人就是這樣，總是對陌生人特別客氣，對自己的親人反而簡單粗暴。但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下意識想到的就是回家，感覺家就是一直都在那里，只要你輕輕回頭，就能看見一盞黃黃舊舊的燈專為你溫柔地亮著，照亮你回家的路。

作者簡介：亓春瑩，山東省曲阜市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在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