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雷
市場怎樣才能起決定性作用?
——讀約翰·麥克米蘭的《重新發現市場》
◎ 葉雷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社會一致認為這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創新。但問題隨之而來,市場怎樣才能起決定性作用?現在比較公認的解釋是,要依據資源配置效率來決定資源的配置。問題又來了,什么決定了資源配置的效率?經濟學家繞了一個彎,說應該厘清政府與市場的邊界,真正構建有效的政府和有效的市場,市場可以做的事情,都交給市場去做。那么,什么樣的政府才是有效的政府?什么樣的市場才是有效的市場?
顯然,問題回答起來并不容易,而且不同的人可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回答兩個“原問題”:市場是怎樣運作的,讓市場有效運行的因素是什么?政府和市場的邊界在哪里,政府在經濟發展中應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已故的斯坦福商學院的經濟學終身教授約翰·麥克米蘭的經典名著《重新發現市場》,就是專門探討這兩個問題的。雖然麥克米蘭的觀點也只是一家之說,但今天讀來,依然能給我們很多啟示。
這本書之所以值得一讀,從三位推薦者的評語可見一斑。1972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肯尼斯·阿羅 說:“本書是個全面而深刻的總結,它通過娓娓道來的案例和鞭辟入里的分析,給我們展示了市場的有用與濫用、優勢與不足。”2001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 說:“對于想了解現代市場經濟觀的人來說,約翰·麥克米蘭的著作無疑是絕好的入門指南。”我國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說:“對于我們深入了解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系,以及政府角色的正確定位,讓市場制度設計得有利于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和大眾福利,是有重要意義的。”
盡管哈耶克強調市場是“人類合作的擴展秩序”,但與哈耶克篤信市場“自生自發的”演進不同,約翰·麥克米蘭在《重新發現市場》直言:“對市場的認識不應該像那些類似宗教的信仰一樣,要么認為它完美無瑕,要么批評它生性邪惡。市場體系本身并不是一種目的,而是人們用來提高生活水平的一種手段。它的本身并沒有什么魔力,也不會永垂不朽。它可以幫助人們取得令人驕傲的成就,也有可能運作得非常糟糕。一個特定的市場運作是好是壞,要取決于它的具體設計。”
在書的開篇,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引領我們進行了一次市場之旅。從荷蘭的鮮花市場到紐約證券交易所,從亞馬遜網站到河內的街邊攤檔,從拍賣會到體育賽事轉播權競價,從社會主義國家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到全球歷史上轟轟烈烈的私有化進程等,以”故事”的形式,說市場就像我們呼吸的空氣一樣無處不在,我們每天都在以各種方式與形態各異的市場打交道,大的、小的,新奇的、平常的,簡單的、復雜的,成功的、失敗的 市場對于個人、企業、國家乃至全球經濟的重要,不言而喻。通過對那些古怪的、新興的以及尋常的市場分析,麥克米蘭進而“重新發現了市場”,提出了要使市場得以良好運行,“市場設計”必須做好的五大要點:一是在絕大多數時候能夠信賴絕大多數人;二是確保財產權利神圣不可侵犯;三是時刻掌握可靠的有關產品來源和品質的信息;四是盡量減少對第三方的外部影響;五是有效地發揮市場的競爭機制。書中大量市場設計的案例證明,市場的每一次重大創新設計都是通過做好一系列事情和解決好一系列問題,在上述一點或幾點上做得更好而實現的。
至于政府和市場的邊界在哪里,政府在經濟發展中應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因為麥克米蘭認為“任何市場都是不完美的,它需要不時的重新設計。設計市場的方法不止一種。市場設計的正確與否因時而異,因地而異。”所以,他并沒有給出明確的要點,而是給出了應該堅持的兩個原則:一是市場的活力來自分權的本質,它促使個人自發地去創造;二是要實現經濟的最大潛力,來自政府的幫助卻又必不可少。與任何中央計劃相比,市場能夠更好地協調經濟中的矛盾,因此麥克米蘭主張前一原則優于后一原則。
麥克米蘭不僅是一個理論家,也是一個市場設計的實踐家,他在教授之外的另一種身份,是知名經濟顧問公司——市場設計公司的董事。他市場設計的經典案例是排除重重政治困難,一舉打破“公共無線電頻率不適合競拍”的傳統,為墨西哥設計了通訊頻段的拍賣,使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自由的通訊頻段市場。這個市場為墨西哥政府帶來了十多億美元的收入。如今,競拍方式已經幾乎成為各國分配無線電頻率的基本方式。我國通信標準已實現從“追趕”到“引領”質變,但為何發展總是慢半拍并且壟斷難除,是不是與我國依然采取的申請方式有關呢?而且政府也少了一大筆公共財政收入。
其實,麥克米蘭在關于市場設計的要素中,已經對應為政府劃出了邊界,政府在經濟活動中要做的,一是加強道德建設,特別是誠信建設,通過征信體系保證市場的可信賴;二是提供法律體系和執法體系以保護產權,三是掌握和提供有效的市場信息,四是提供公共品并減輕外部性的影響,五是營造充分競爭的市場環境。只是麥克米蘭有一點不確定,那就是政府是否應對收入進行分配,以及應該在多大程度進行分配。
正是因為對政府的邊界有不同的看法,國內與國外在美國次貸危機、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看法上也大相徑庭。國內學者多數認為是自由市場制度的問題,因此主張政府強有力的監管。而國外多數學者則并不這樣認為,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在《動蕩的世界》一書中就說,不是市場失靈的問題,也不是政府“放松監管”本身的問題,而是現有監管體系的失靈導致了這場危機。盡管格林斯潘將其歸為人具有“動物精神”的非理性因素,實際上則是在檢討新的時代,政府如何掌握和提供有效市場信息的問題。
在《重新發現市場》一書中,麥克米蘭還有很多觀點也是很有趣并值得深思的。比如,他認為“商人們常常扮演了市場設計者的角色,企業家們通過發現促進市場生產力的方法獲取收益,他們的創新有時候很精妙,有時候也很簡單”,所以他主張“企業家和政府都需要扮演市場設計者的角色”。我國最近風行的余額寶理財,表面上騰挪了銀行資本,抬高了實業成本,然而它卻使余額寶和理財者雙方都能從中受益,并且創造了價值——讓百姓手中的現金更多地進入了金融體系,增加了市場的貨幣供應。
麥克米蘭也指出,“發展中國家的問題并不是市場的缺失,而是市場運作的太糟糕”,“不合理的市場設計很容易表現出來,其癥狀就是市場失靈”,“對于所有的市場而言,設計的細節將決定體系運轉的好壞”,“市場設計是一種創新,人類永遠在發明新的市場,并改進現有的市場。經濟組織的創新與技術的創新一樣,能產生巨大的生產力,這兩種創新有時攜手并進”。對中國而言,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當務之急就是:重新發現市場,重新認識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重新定位政府應該扮演的角色。
誠如麥克米蘭所言,市場是非常精細的組織,支持交易的機制極其錯綜復雜,同時又處在無止境的變動之中。市場的威力在于它的適應能力,以及永不停息的創新嘗試,通過參與者的不斷創新,交易機制自下而上地發展起來。市場交易的支持平臺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試錯法演進而來的。“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把市場制度設計得更有利于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和大眾福利”,顯然既是政府所面臨的任務,也是企業家們要把握的機遇,因為扮演市場設計者角色的,絕不僅僅是政府自上而下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