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幽對顯,寂對喧。家養對野生。
野生,野生,是個活脫脫的好詞,自然,隨性,順天而生,應地而長,順勢而為,吸天地之精華,成一家之絕唱。由此打量過去,思量過來,野性之野用在“野心家”上面,著實玷污了這個清雅素靜的好字!
一夜風狂雨驟,一早沐浴春光,去荒野里走一走。入到山林,風吹樹梢聲聲凄,涼意四濺。風聲里,間或傳來鳥鳴,舉目無人,山空林寂寞。田野山野,少有人去,愈發野性十足。
林稀開闊處,但見一農婦在荒地挖花生苗。
我問:“這地里怎么稀稀落落長了這些花生苗呢?”
她說:“這塊地去年人家種了花生,收的時候,沒收干凈,轉春水潤,這些遺落的花生,就發芽長出來了。”
噢,原來如此。那她為什么要挖取這些花生苗呢?有點糊涂。
她說:“我家地里種了花生,種子被鳥雀刨挖出來,吃掉不少。我把這些花生苗,挖到我自家地里去‘填頭,補齊了,長密些,好看,秋后收成也會好。”
我問:“那你為什么不讓它們生長在這地上,等到秋天再來收就是了,省得麻煩。”
她驚詫萬分,說:“那怎么成?別人地里的東西,我怎么能去收呢?”
我說:“現在這花生苗也是別人家的東西,你不也在挖嗎?”
她說:“這是野生的,別人不要,我挖到我地里‘填頭之后,照料好,秋天才可以收。”
苗是野生的,可以自由取,果亦野生,只因長在別人的地里,就不可越雷池半步。這是什么邏輯?越發糊涂了。
山風吹來,呼呼響,突然頓悟——野山野地野花生苗,“粗野”農婦有著一顆玲瓏剔透的“野心”。這一“野心”是原初之心,冰雪般凈潔,荷花般高潔,仿佛從遠古飄來的天籟,又像是高山密林處的潺潺清泉。混跡都市多年,我已丟失這樣質樸的“野心”,于是,在故鄉的山野里,面對這個陌生農婦,有了這一連串令人汗顏的驚天問號。
我滿心糊涂,襯出她的心如山泉般澄澈。
人要多野,才可以像原住民的心那樣簡單明了;心要多野,才可以像這個山野婦人般淡雅從容。這么想著,再看她粗糙的臉,其實內里透著一股清雅之氣,粗布粗衣裹遮的肉身里有一種不可小覷的莊重與從容。你可以說她粗陋,可以嫌她臟污,但她打心里透出來的淡雅從容,足以讓很多出入高貴場所的人們失色。
淡雅從心溢,從容從野來。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