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魯杰
主題詞:近代 日本 戰爭擴張 心理
一部日本近代史,就是一部侵略戰爭史。從明治維新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70多年間,靠戰爭掠奪發展國力的日本,曾發動和參加過14次對外侵略戰爭(其中有10次對華侵略)。分析近代以來日本的戰爭擴張心理,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復活,是當今世界仍然需要關注和思考的戰略課題。
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理論、力量等方面的準備與動員由來已久。早在1823年,佐藤信淵炮制《宇內混同秘策》,就明確把侵略中國東北作為第一目標,“由皇國開發他邦,必先由吞并中國而肇始”①[日]《日本思想大系》,第45卷,428頁,東京,巖波書店,1977。。1855年,日本的改革派政治家吉田松陰就鼓吹發動對外侵略戰爭,提出:“一如古時強盛之時,北則割據中國東北的領土,南則掠取中國臺灣以及菲律賓群島。”②[日] 井上清:《日本軍國主義》,第2冊,7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明治維新之初,為了尋找出路,決定對外擴張,欲學習西方列強對待日本的辦法,加入到列強在亞洲和殖民爭奪之列。這就是“失之歐美,取之亞洲”的強盜邏輯。1868年明治天皇登基后便發表《五條誓文》和《安撫萬民之親筆詔書》,提出以殺伐征戰的手段,“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于四方”,要用武力征服四方,使日本成為統治世界“八纮一宇”的大帝國,并密謀制定了臭名昭著的“大陸政策”。在天皇的統領下,元老、軍閥、財閥們操縱日本政壇,宣揚“和魂洋才”和武士道精神,走上了瘋狂侵略擴張的道路,先是吞并中國琉球,改琉球國為沖繩縣;接著發動了“征臺之役”,武裝進攻中國臺灣;爾后入侵朝鮮,先后強迫朝鮮簽訂《江華條約》、《濟物浦條約》,策劃“甲申政變”,與清政府簽訂《中日天津會議專條》,獲得了與清政府同等的對朝派兵權。
1887年,日本軍部制定了《征討清國策》,密謀對中國發動戰爭,加緊擴軍備戰,舉國上下士氣高昂,準備對中國開戰。7年后,日本正是按照《征討清國策》制定的時間表和線路圖,發動了甲午戰爭。清政府從豐島海戰到鴨綠江潰敗,從大連陷落到旅順屠城,從大東溝決戰到威海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再到《馬關條約》的簽訂,最后以割讓臺灣、賠償3.4億兩白銀而告終。
甲午戰爭的勝利使日本徹底擺脫了一直以來“中強日弱”的心理弱勢,士氣大振,日本人的中國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致使主流對華觀完成了從“仰慕”到“蔑視”的逆轉,開始視中國為“半野蠻國家”和“亞細亞之惡友”。同時,日本首次冒險一戰,獲得意想不到的巨額回報,從上到下狂妄滿滿,野心進一步膨脹,更沉迷于對外侵略,將整個國家變成一部瘋狂的戰爭機器。1900年,日本加入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之列,大肆掠奪京津地區,屠殺中國人民。在清政府被迫簽訂的《辛丑條約》中,日本是最大受益國之一,獲取了賠款的很大份額,并獲得在北京和天津的駐兵權。1904年,日本不宣而戰,以突然襲擊方式發動日俄戰爭,最終從沙俄手中搶得中國的旅順、大連以及遼東半島,并控制了長春至大連的南滿鐵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趁西方列強無暇東顧之際,趁火打劫,奪取了德國在中國青島的勢力范圍和太平洋的德屬島嶼。
從甲午戰爭到“一戰”,連續不斷的勝利使日本當局錯誤地相信,只要有舉國武裝的決心和毅力,走軍國主義和戰爭的道路,就能夠征服世界。此后,日本在侵略擴張道路上越走越遠,相繼發動了侵略中國的“九一八事變”、全面侵華的“盧溝橋事變”,挑起了對蘇聯的“張鼓峰事件”,偷襲了美軍珍珠港,在一次次發動戰爭進程中,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最終使日本民族招致滅頂之災。回顧近代日本侵略擴張的歷史,走的是戰爭冒險—獲益—再冒險的畸形道路,直到徹底失敗。
近代以來日本逐漸形成的侵略戰爭心理有其獨特的特征。全國上下充斥著對戰爭的狂熱,深受其武士道影響的日本軍事文化,在近代受西方列強的刺激下,迅速地演變成軍國主義,形成一種極端的全民尚武主義戰爭觀,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破釜沉舟,“國運相賭”。日本常常拿戰爭賭國運。通過明治維新一代人的努力,不但繼承了西方擴張主義的思想,也逐漸建成了近代民族國家的體制,確立了海外擴張的國策。為配合擴張需要,日本在軍事體制方面完成了較為全面的改革,成立參謀本部,實現了軍政、軍令的統一。甲午戰爭前,為了擴軍備戰,日本政府持續加大對軍事的投入。1886年8月北洋艦隊“定遠”號等4艘大艦到訪日本,其強大的火力與裝甲引起日本朝野的震撼,明治天皇立即下詔:“立國之務在海防,一日不可緩。”在半年之間便籌集200多萬日元,不僅增加了軍費,也極大地鼓舞了民心士氣。日本政府還發行海軍公債,數額幾乎超過其財政收入的三成。1887年,天皇下令從皇室經費中擠出30萬元作為海軍補助費。這筆錢雖然不算很多,但表達了最高統治者的決心,在天皇的感召下,全國富豪紛紛捐款,一年就有100萬余元。至1890年,日本軍費開支占國家預算的30%;1892年高達41%。
為了進行戰爭鼓動,福澤諭吉發表《日清戰爭是文野之戰》一文,稱這場戰爭“是謀求文明開化之進步者與阻礙其進步者之間的戰爭,絕非兩國間的戰爭”①[日]《福澤諭吉全集》,第14卷,491頁,東京,巖波書店,1959。,認為文明淘汰野蠻實屬必然,無論采取何種方法都符合“大義”,都是“義戰”。這就使日本人在推崇武力、使用暴力手段方面找到所謂時代理念依據和心理解脫,變得更加有恃無恐、無所顧忌。在此影響下,許多豪商大族表示“不參軍也要盡國民之責”,紛紛捐籌巨款。日本多數民眾也在“伸張國權”思想鼓動下被導向支持戰爭、參與戰爭,實現了“國民輿論的一致”。可以說,日本在甲午戰爭中呈現出舉“整個國家之力”而為之的局面。
(二)戰爭狂熱,工心準備。為確保戰爭勝利,日本多次組織以中國為假想敵的戰備演習。1892年初開始,先后制定了《陸海軍聯合大演習條例》、《戰時大本營條例》。1894年6月17日,大本營御前會議作出對華發動戰爭的決定,并確定了海陸軍作戰的基本方針。大本營隨即根據中日國情和軍力狀況制定了完整的作戰計劃:先以海軍主動尋殲北洋水師從而奪取制海權,再將陸軍主力從海上輸送入渤海灣擇地登陸,在直隸(今河北)平原與清軍陸軍決戰,然后進攻北京,最終迫使清廷簽訂城下之盟。并制定了比較典型的海軍制勝戰略。日本政府甚至做好了海戰失利、清軍攻進本土的最壞打算,一旦失敗,“退守本土,承受清朝的強大報復”,天皇甚至有準備退到北海道的戰爭預案,考慮可謂十分精詳周全。戰爭爆發后,日本海陸軍始終遵照戰時大本營確定的作戰方案有序、堅決、迅速地展開行動,傾力以赴,孤注一擲。
日本將中國作為主要侵略目標后,啟動了全方位情報戰,精心進行了情報準備。早在1877年,就以“武官”、“留學生”等名義,有組織地向中國派遣了上千名間諜,潛入大江南北,以及北洋艦隊等軍事要害部門,向國內發回數以萬計的中國政治、社會以及軍事情報,其精確度之高,判斷之準確超出一般人想象。1886年,日本陸軍中尉荒尾精奉命赴華建立諜報網,他在經商賣藥的掩護下,將觸角伸向各地,相繼在北京、長沙、重慶、天津、福州等地建立了眾多分支機構,組成了一個遍布中國主要城市的間諜網,并以這些城市為基地,把觸角伸到中國廣大農村,偵察搜集各種情報,從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到地理形勢和風土人情,幾乎無所不包。到甲午戰爭前夕,日本對清朝的總兵力和作戰能力,甚至每個省能提供的參戰兵力等均有專題報告,對朝鮮、中國東北及渤海灣等預定戰區都繪制出極其詳盡的軍用地圖,圖上甚至標示出了每一座小丘,每一條道路、每一口可以飲用的水井等細微目標。
(三)軍事冒險,貫于偷襲。日本近代史充滿戰爭冒險和賭博,日本軍事擴張的背后必然伴隨著發動侵略戰爭的沖動。甲午戰爭日軍之發動平壤之役就帶有很大的冒險性。為消除國內厭戰情緒,避免西方列強插手,日本政府在軍事部署沒有做好充分準備,糧食匱乏,在朝鮮征集糧草非常困難的情況下,發動了這次戰役。
在戰爭行動上,日本慣用偷襲手段。日本前外相陸奧宗光宣稱:在軍事上一切皆采取先發制人的手段。甲午戰爭,豐島海戰就是日軍對清軍采取的大規模偷襲行動。1894年7月24日,當清軍副將方伯謙率艦隊抵牙山內島,部隊登陸時,日軍通過間諜獲得了援牙清軍的出發日期及航渡運載等情況,遂決定在清軍增援部隊只到達一部分時,偷襲清軍艦隊,阻止清軍從海道增援牙山,保證其陸路戰斗的首戰獲勝。①[日]藤村道生:《日清戰爭》,89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7月28日,在豐島得手后,日軍分兵兩路,對駐成歡的清軍營地進行了偷襲,占領成歡。平壤之戰中,日軍在9月13日完成對駐平壤清軍的包圍后,于15日拂曉前對其進行戰役偷襲。甲午戰爭后,日本充斥著戰爭冒險、賭博和偷襲。日俄戰爭中,日本在中國東北地區大量部署“特殊任務班”,掌握俄國遠東艦隊的一舉一動,日本政府剛宣布同俄國斷交,就派東鄉平八郎率領主力艦隊偷襲了旅順口外的俄國艦隊,爭取了作戰主動權。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時,其國力與美國差距極大,工業產值不足美國的1/20,日本不足以戰勝美國,盡管這樣的戰爭冒險毫無取勝希望,但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孤注一擲,偷襲珍珠港,導致美國對日宣戰。一役勝而無補于全局敗,二戰中日本的賭徒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
近代以來日本戰爭擴張心理的形成與膨脹,有其深刻的政治、民族和文化根源。
(一)島國戰爭心態,始終充滿危機感。日本人“好斗”的本性首先源自其島國心態。日本作為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國,陸地狹小,國土面積和資源匱乏,加之災害頻頻,形成了比較嚴重的危機感和狹隘的民族心理,熱衷幻想“被入侵”,并始終想到更廣大的東亞大陸去生存發展,時刻盤算著在海對面的大陸上謀得一塊永久的生存之地。其對外侵略的動機是長期、明確而牢固的。為此,日本與亞洲大陸上的周邊國家關系中,始終存在著一種超出普通國家和平共存本能的內在沖突張力。同時由于自身島國的原因,日本在長期的歷史環境中形成單一的民族——大和民族。這種單一性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集團性,培養出的民族性格有“本音”(內心的自我)和“建前”(表面的自我)之分,表現在對外侵略的過程中則是對自己國民可以十分友善、信任,而對于外國人則是極端的殘忍,在外國行動也可以肆無忌憚,無所不為。同一性造成的另一結果就是集團意識下森嚴的等級制度和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日本海軍軍官淵田美津雄大佐在二戰后分析:日本戰敗的根源是深深蘊藏在日本的國民性格中,國民有一種違背理性和容易沖動的性格,地域觀念的傳統使人們心胸狹窄,易陷于夜郎自大,日本所遭到的不幸,其原因就在于這些弱點。這一分析可謂一針見血。
(二)“菊”與“刀”的矛盾中“刀”的性格常常占據上風。日本是一個“菊”與“刀”特性相混合的民族。受天皇制度和軍閥政治的影響,日本人形成了崇拜強者、鄙視弱者的觀念。這正是日本民族性格特征的陰暗面。那些武士,對征服弱者充滿快感,在強者面前顯得十分恭順。他們最瞧不起的是懦夫,最敬佩的是英雄。美國學者魯思·本尼迪克特認為:“日本人是既生性好斗而又溫和謙讓;既窮兵黷武而又崇尚美感;既桀驁自大而又彬彬有禮;既頑固不化而又能伸能屈;既馴服而又不愿受人擺布;既忠貞而又心存叛逆;既勇敢而又懦怯;既保守而又敢于接受新的生活方式。”①[美]魯思·本尼迪克特著,呂萬和等譯:《菊與刀:日本的文化類型》,2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這個“歷史和世界的負恩者”的思維和行為方式詭異,中國文化倡導的“仁義”思想在日本甚至畸變成殺人越貨、強搶明偷的借口。
(三)民族文化的怪胎。日本這種瘋狂的侵略擴張心理和殘暴的戰略文化完全是自我培育的民族意識的怪胎。明治維新以后,從舊武士階級分化出來的資產階級化的“士族”,成為日本政治、經濟、軍事和思想文化上層領域的主導力量,發動對外侵略戰爭的戰犯,大都出自這一階層。他們是實行軍國主義的主要社會力量,鼓動日本不間斷地從戰爭走向戰爭。
明治維新進行了資本主義改革,然而卻是在“王政復古”、“尊王討幕”的口號下進行的,確立了專制主義的天皇制和神道教的國教地位。天皇是日本現代國家神道的核心。“國家神道”把崇拜天皇和奉行軍國主義結合成一體,這是近代天皇制國家權力的宗教文化基礎。它極力鼓吹“皇國精神”、“皇國之道”和“世界史派”,鼓吹大和民族是由神選定的民族,都是“天照大神”的子孫,應當統治世界;以天皇的名義統一世界,是走向人類永久和平的大道;日本民族所進行的戰爭,是為完成歷史使命而進行的圣戰;把侵略行徑說成是“世界歷史的當為”,虛構“神國不敗”的神話,并使這種充滿宗教迷信的理論,成為支配日本民眾的思想武器,并為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對外侵略政策所利用。
支撐日本戰爭心理的另一個文化因素是武士道精神。它的代表人物就是福澤諭吉。這位日本近代文化的締造者晚年卻成了狂熱的軍國主義者,主張對外侵略擴張,他后期的政治哲學便是武士道精神,鼓吹“戰爭是伸張獨立國家的權利和手段”。武士道精神又與天皇制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政治極端的國家。國民對天皇崇拜極端,士兵對于天皇絕對忠誠,可為其而死;軍部在國家機構中的地位極端,凌駕于其他部門之上;軍人控制國家政治的手段極端,暗殺如家常便飯;訓練國民的方法極端。明治維新后,日本走向資本主義道路,武士道精神作為封建制度的寵兒,成為帝國主義侵略的思想工具。
歷史證明,多行不義必自斃,日本近現史上發動侵略戰爭最終究都走向失敗。歷史和現實也警示人們,日本的戰爭侵略擴張文化和戰爭心理并沒有被徹底埋葬,近代大陸政策至今陰魂不散,并出現各種思潮變種,當今的政府和主流文化沒有真正反省侵略罪行,一股為侵略歷史翻案、擴張軍力和海權的思潮正在蔓延。同時,個別大國也不能忘記當年因“縱虎為患”的綏靖主義而導致的慘痛教訓。若個別大國為一己私利,被日本右翼極端主義分子離間利用,縱容日本,養虎為患,很可能重演歷史悲劇,給亞太各國和人民帶來歷史性災難,值得亞太地區乃至世界各國愛好和平的人們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