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學松
(寧德師范學院體育系,福建寧德352100)
陳獨秀 (1879~1942)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政論家、文學家、思想家、教育家,毛澤東曾稱他是中國最著名的文化界領袖, “五四運動時期的總司令”[1]。近年來,關于陳獨秀的相關研究如雨后春筍般在學術界涌現。縱觀這些文獻的研究范疇多集中于對陳獨秀思想的研究,涉及領域涵蓋文化、文藝、社會、哲學、教育、經濟、法律、體育等諸多方面,關于陳獨秀的研究正逐漸趨于升溫化、系統(tǒng)化和全面化。但是,細細揣摩陳獨秀的人生,就會發(fā)現他的一生實為革命戰(zhàn)士戰(zhàn)斗的人生,在不斷的斗爭中,也逐漸形成了以文化為基石、以實踐為主體的獨特的尚武思想,這種思想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皆有不同的特征和價值。在拒俄運動 (1903年4月針對俄國撕毀中俄 《東三省交收條約》企圖長期霸占東北而發(fā)動的愛國運動)時期、新文化運動時期和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依靠不同方式積極倡導和傳播尚武救國思想,他將這種思想與國民的國家觀相聯(lián)系,主張依托群眾、全民尚武、以少數帶動多數等相關舉措,在近代社會產生了巨大影響。
陳獨秀尚武思想的成因可歸結為中國古代尚武精神的衍承性因素、近代社會背景及國民性因素、國外尚武現狀的啟迪性因素、陳獨秀的個人生活學習實踐的影響。中國自古以來就有著良好的尚武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經過朝代的不斷更迭而以不同的方式傳承。周人尚武,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史上最悠久的800年王朝;秦人尚武,建立了中國第一個統(tǒng)一的封建大帝國——秦;漢人尚武,“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依舊振聾發(fā)聵;唐人尚武,凌煙閣上二十四功臣至今威名遠播。其中楚人口中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經典名句也是中國古代尚武思想最有力的表達。先輩們強勁的尚武思想自然對近代致力于倡導尚武思想傳播的志士們產生著積極的影響,同時也為他們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到了近代,中國屢遭帝國主義入侵,封建王朝的腐敗無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情使得中國國民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加之,中國當時的諸多國民潛意識中 “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天命注定”、“菩薩保佑”、“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等消極思想或行為,對中國的發(fā)展無異于雪上加霜。正如陳獨秀所說“我全國之人皆奄奄無生氣,若長此不振,即以工、農、商、礦等實業(yè),亦必戰(zhàn)敗于生計界,而不可以生存;況欲執(zhí)干戈衛(wèi)社稷乎” (《安徽愛國會演說》)[2]9。陳獨秀的尚武思想是伴隨這種國情之下而呼之欲出,是當時社會發(fā)展的歷史產物,具有典型的時代特征。另外,像近代的譚嗣同、梁啟超、秋瑾、孫中山、黃興、林則徐等人的尚武思想對陳獨秀尚武思想的形成也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近代國外一些尚武強國的事例及陳獨秀自身的學習、生活、實踐歷程同樣影響著陳獨秀尚武思想的形成。近代國外最具尚武的國家無疑是日本和德國,正如毛澤東所說,德國的斗劍之風播于全國,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更是根深蒂固。這些國家尚武強國的歷史對陳獨秀尚武救國思想的萌生起到了一定的催生作用。正如陳獨秀為維新志士汪希顏去世所寫詩歌中感慨 “兇耗傳來忍淚看,慟君薄命責君難。英雄第一傷心事,不赴沙場為國亡”(《哭汪希顏》)[3]24。陳獨秀受國外尚武思想影響從其國外學習實踐中也可見一斑。在1901~1915年期間,陳獨秀五次東渡日本學習考察。在留學日本期間,其不僅學習了豐富的日本文學,而且對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感悟頗深。在陳獨秀最直白的尚武言辭中是對日本 “獸性主義”教育的積極認可,他認為獸性之特長體現為 “意志頑狠,善斗不屈也”、“體魄強健,力抗自然也”、 “信賴本能,不依他為活也”、“順性率真,不飾偽自文也”,“皙種之人,殖民事業(yè)遍于大地,唯此獸性故;日本稱霸亞洲,唯此獸性故”(《今日之教育方針》)[2]174。緣于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影響,陳獨秀開始在國內組織和開展尚武救國運動。在拒俄運動蓬勃發(fā)展之際,陳獨秀倡議成立安徽愛國社,起草 《社章》宣言,當場發(fā)動126人簽名入社,其宗旨為 “發(fā)愛國之思想,振尚武精神,使人人能干戈衛(wèi)社稷,以為恢復國權基礎”[2]12。陳獨秀在安慶藏書樓發(fā)表拒俄演說后,反響巨大,學社三五成群,公開聯(lián)合要求巡撫 “電阻俄約”,并請學堂開設體操課,教授殺敵本領,奔赴前線參戰(zhàn)抗俄[3]28。這些尚武救國實踐行動在當時國內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同時也為陳獨秀尚武思想形成、發(fā)展及傳播奠定了重要支撐。
陳獨秀倡導尚武思想的立足點是從國民思想或國民性進行剖析,他認為國民首先要明白國家的意義才會產生愛國心,國民產生愛國心才會自覺 “執(zhí)干戈而衛(wèi)社稷”,尚武思想或行為才會真正意義上得以普及。在他的文章中曾高度贊揚愛國心的重要作用,他認為 “愛國心為立國之要素,此歐人之常談,由日本傳入中國者也”;“國人無愛國心者,其國恒亡”;“愛國心,情之屬也”;“愛國主義,自衛(wèi)主義也,以國民之福利為目的者也”(《愛國心與自覺心》)[2]146-147。陳獨秀透析國民之所以缺乏愛國心而導致無尚武斗志的重要因素是思想問題,“吾見夫青年其年齡,而老年其身體者十之五焉;青年其年齡或身體,而老年其腦神經者十之九焉”(《敬告青年》)[2]158。然而,在陳獨秀看來,國民缺乏尚武思想的原因之一是 “重文輕武”教育方針所造就。“斯巴達人之教育,期以好勇善斗,此所謂國民教育主義也……德意志及日本雖以軍國主義聞于天下,……其國民教育方針,德智力三者未嘗偏廢”(《今日之教育方針》)[2]171。另外,陳獨秀東渡日本學習期間也深刻感受到日本尚武教育對振奮民族精神的重要性,所以,在其文章中充分肯定了日本 “獸性主義”尚武教育對日本強國的影響。
陳獨秀在分析國民缺乏尚武精神原因之后,又提出了激發(fā)國民愛國尚武的獨到見解,他認為,“今日教學相期者,第一當了解人生之真相,第二當了解國家之意義,第三當了解個人與社會經濟之關系,第四當了解未來責任之艱巨。準此以定今日教育之方針,教于斯,學于斯,吾國庶有起死回生之望乎”(《今日之教育方針》)[2]171。這是陳獨秀結合當時中國國情并對比列強后所提出的著眼于教育而改變國民性的重要舉措,同時他還在此方針基礎上提出:國民教育應該從現實主義、惟民主義、職業(yè)主義和獸性主義等方面著手,這四個方面共同構成了一個德、智、體并重的國民教育方針[4]。陳獨秀基于上述國民教育方針,對當時國民的思想觀念、認知水平、動機及社會環(huán)境進行了深刻地剖析,他認為中國國民受幾千年的封建統(tǒng)治思想洗禮,劣根性已是根深蒂固,要想改造國民性,提高國民的覺悟,不可能一次性對全體國民實施,必須并立足 “多數人之覺悟,少數人可為先導,而不可為代庖”(《吾人最后之覺悟》)[2]202的策略。另外,他認為青年不僅是國民中較為進步的中間力量,而且也是接受新思想較快的群體,必須通過對青年的改造使之擔負改造國民的重任,這種教育思路是十分符合當時中國的基本國情的,雖然這一思想方針在當時社會很難得以順利地實現,但仍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
陳獨秀尚武思想的獨到之處就是首先立足于國民思想教育,使之明白尚武救國的重要意義。在通過國民思想教育改變國民性的基礎上,他提出了強健體魄是實施尚武的重要基石。面對當時國內青年的體質情況,陳獨秀給予了深刻的剖析:“余每見吾國曾受教育之青年,手無縛雞之力,心無一夫之雄;白面纖腰,嫵媚若處子;畏寒怯熱,柔弱若病夫……他日而為軍人,焉能戮力疆場,百戰(zhàn)不屈也?欲以此角勝世界文明之猛獸,豈有濟乎?”(《今日之教育方針》)[2]175雖然這種分析帶有一定的片面性或摻雜了一定憤慨情緒,但是近代國民喜好吸食鴉片的 “惡習”而導致的體質孱弱情形還是有目共睹的,說明當時的國民體質狀況欠佳。另外,陳獨秀還將這種國民體質狀況與一些國外青年體質進行了對比,以激發(fā)國民自強不息之精神。她說:“自生理言之,白面書生,為吾國青年稱美之名詞。民族衰微,即坐此病。美其貌,弱其質,全國青年,悉秉蒲柳之資,絕無桓武之態(tài)……英、美、日之青年,亦皆以強武有力相高……盈千累萬之青年中,求得一面紅體壯,若歐美青年之威武陵人者,竟若鳳毛麟角。”(《新青年》)[2]208陳獨秀用極為犀利的言辭對當時中國青年缺乏尚武救國之意識、更無尚武之態(tài)勢及其體質孱弱的狀況進行了披露。這種國民狀況不僅陳獨秀有感,而且毛澤東也曾在《體育之研究》一文中進行了深刻的闡釋:“國力弱,武風不振,民族之體質日趨輕細,此甚可憂之現象也。提倡之不得其本,久而無效,長是不改,弱且加甚。[5]”在陳獨秀看來,“萬物之生存進化與否,悉以抵抗力之有無強弱為標準……自政治言之:對外而無抵抗力,必為異族所兼并;對內而無抵抗力,恒為強暴所劫持。抵抗力薄弱之人民,雖堯舜之君,將化而為桀紂;抵抗力強毅之民族,雖路易拿翁之梟杰,亦不得不勉為華盛頓;否則身戮為天下笑耳……蓋失其精神之抵抗力,已無人格之可言;失身體之抵抗力,求為走肉行尸,且不可得也!” (《抵抗力》)[2]178-179精神上失去了抵抗力已是很可怕的事情,再加上身體上表現出的 “手無縛雞之力”,國民的孱弱體質和精神狀況加劇了近代中國悲慘國運程度。面對內憂外患的國情,陳獨秀以批判繼承的眼光,從分析國民體質出發(fā),結合中外尚武狀況之比較,積極推行國民尚武救國的舉措,這對當時的新文化運動具有重要的推動意義。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陳獨秀根據敵我優(yōu)勢提出了“主張全民抗戰(zhàn),反對片面抗戰(zhàn)”的重要方針。他認為:“當時中國的軍事力量和一切物質力量,是打不過敵人的,但是可以打勝敵人的是中國的民族精神,全民族一致起來,不做奴隸的偉大精神。”(《怎樣使有錢者出錢有力者出力》)[6]565他認為這種精神是一種積極的尚武精神,是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剛健有為的民族精神[7];要想使這種民族尚武精神發(fā)揮巨大的效能,必須使民眾了解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意義,自覺行動起來參加戰(zhàn)爭才行[8]。另外,他既反對消極抗日思想又不盲目樂觀,“單靠政府手中所有的一點飛機、大炮、坦克車來對日作戰(zhàn),不啻以卵擊石。唯有全國廣大民眾無束縛的自由組織起來,活躍起來,武裝起來,敵人便無法摧毀這到處蜂起的幾千萬武裝民眾,這幾千萬武裝民眾之游擊戰(zhàn)的洪流,不但使正規(guī)軍的補充不成問題,并且還有大量的游擊隊,輔助正規(guī)軍作戰(zhàn),這才是人力的全國動員。這種全民尚武抗戰(zhàn),不僅為政府正規(guī)軍的有力反攻提供了準備機會,并且使敵人已經占領的地方,一夕數驚,不能統(tǒng)治,敵人越深入,占領的地方越擴大,它們的危險便越厲害。”(《準備戰(zhàn)敗后的對日抗戰(zhàn)》)[6]582陳獨秀認為,在當時中國社會背景下獲得戰(zhàn)爭最后勝利的前提是積極主張全民尚武救國,而且獲得最后勝利的把握在于 “持久戰(zhàn)”。這種堅持 “持久戰(zhàn)”的觀點是在統(tǒng)籌分析當時戰(zhàn)爭的情景而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提出的獨到見解。他認為 “日本對中國作戰(zhàn),利用飛機大炮,速戰(zhàn)速決,盡可能的不使戰(zhàn)爭范圍擴大;中國對日戰(zhàn)爭,利在發(fā)動全國民眾蜂起參加,持久抗戰(zhàn),盡可能的使戰(zhàn)爭范圍擴大,以消耗敵人軍力和財力”[6]582。“全民尚武救國” 及 “持久戰(zhàn)” 的思想路線與毛澤東發(fā)動群眾、依托群眾實施全民尚武救國的思想和舉措是非常相吻合的,中國民族戰(zhàn)爭的實踐證實了這種全民尚武救國思想和策略的正確性。
陳獨秀尚武思想的實踐及影響主要反映在拒俄運動時期、新文化運動時期及抗日戰(zhàn)爭時期。1903年,面對俄國毫無信用的侵略行徑,陳獨秀毅然在東京加入了 “拒俄義勇隊”。該組織可視為一個準軍事組織,主要以磨練意志與鍛煉體魄為宗旨。高舉尚武救國大旗的陳獨秀參加了行軍、軍操、刺殺、射擊、越野等多項軍事體育訓練。1905年的岳王會是當時陳獨秀所發(fā)起的重要的尚武實踐組織之一,該組織目的是在清政府的新軍中發(fā)展成員,培養(yǎng)反帝反封建革命力量,等待時機成熟,發(fā)動武裝斗爭。陳獨秀倡導 “辦團練兵”,要求入會成員接受隊列、刺殺、射擊等西方近代軍事體育訓練。因此,岳王會可稱得上是軍界革命運動的先鋒[9]。陳獨秀尚武救國實踐的舉措看似微不足道,其實也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力量成為日后革命力量發(fā)展壯大的重要源頭,這些留學生的尚武救國創(chuàng)舉不僅打擊了侵略者的囂張氣焰,而且也為國人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同時,這些小股尚武組織的頻繁斗爭不僅阻礙了敵人作戰(zhàn)計劃的順利實施,也為國家正規(guī)部隊贏得了充裕的準備時間,這一組織還為后期革命運動培養(yǎng)了大量的軍事人才。
新文化運動時期,陳獨秀以 《新青年》為陣地,率先扛起 “民主”與 “科學”兩面斗爭大旗。他以科學、民主作武器,“利刃斷鐵,快刀理麻”,“決不作牽就依違之想”。陳獨秀主撰的 《新青年》具有前所未有的堅決地徹底地反封建的革命精神[10],“猶如春雷初動一般,驚醒了整個時代的青年。他們不僅發(fā)現自己是青年,而且又粗略的認識了自己的時代,一些青年逐漸地以至于突然地,打碎了身上枷鎖,歌唱著沖出了封建的堡壘。”[11]在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的進行之際,陳獨秀在 “科學”與 “民主”的旗幟下,傳播尚武救國精神,激發(fā)廣大青年勇于投入救國革命之列,在此思想的影響下,廣大青年群眾逐漸打開被封建思想所久困的牢籠。毛澤東就此贊陳獨秀為 “五四運動的總司令”,他的尚武救國思想及其實踐在廣大青年中產生了巨大影響。在抗日斗爭時期,陳獨秀對一些不懂 “國家觀”的人士進行了深刻的批駁,他認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我們不能看作南京政府和東京政府的戰(zhàn)爭,而是被侵略的中國人民對于侵略的日本帝國主義的戰(zhàn)爭,全國人民都應該拿出力量來援助抗日戰(zhàn)爭。”[3]419這種依托群眾、解放思想、全民抗戰(zhàn)的理念十分符合當時中國的基本國情及戰(zhàn)事發(fā)展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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